丁龙的故事

第五篇丨践行篇

2007 年，闻名世界的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发起一则寻人启事，他们要寻找的，是一个一百多年前的中国人。几乎一夜之间，全世界都开始寻找这个中国人，中央电视台也加入其中。

这不禁令人好奇，这个中国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拨动了无数人的心弦，值得全世界大费周折寻找?

这个人叫丁龙，1857年，他生在广东。那时的中国处在内忧外患、江山飘摇、内外交困的时局，让许多中国人都不得不逃往海外谋生，或是被贩卖到外国充当劳工，而他便是后者。年仅18岁时，他就被当成“猪仔”贩卖到了美国，成为了一个
将军的家仆，这个将军就是美国大名鼎鼎的卡朋蒂埃。

◎ 卡朋蒂埃 ◎

卡朋蒂埃毕业于世界名校哥伦比亚大学，他创办了加州银行，成为该行总裁。在他积累大量资产后，建造了一座全新的城市，命名为“奥克兰”,自封为市长，后又相继建造了学校、码头、防波堤、船坞等。他拥有中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大量股票，同时又是加州电报公司和欧弗兰电报公司的总裁，他还曾在加利福尼亚州国民自卫队服务，他在美国被人们尊称为“将军”。

当时美国为进一步开发西部而在加州进行如火如荼的铁路大干线建设，华人劳工是修建太平洋铁路的主力军。卡朋雇佣了一大批华工，而丁龙就是其中的一个，他负责为卡朋做饭以及打理日常事务。卡朋虽然成功，但视财如命、脾气暴躁、 一生独居，一不开心就对仆人又打又骂。有一天卡朋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对仆人破口大骂，还当场说要解雇所有人，包括丁龙。

其他仆人早就对卡朋心生不满，趁着这个机会都纷纷离开了。次日清晨，酒醒后的卡朋意识到自己脾气失控犯了错，他知道自己将面临的麻烦，也已经做好了挨饿的准备。但此时出乎卡朋意料的是，丁龙不仅没有离开，还像往常一样为他端上了美味的早餐。卡朋惊讶地问：你为何不和他们一样离开?

丁龙淡泊地说：虽然你确实脾气很坏，但我认为你毕竟是个好人。另外，根据孔子的教诲，我也不能这样突然离开你。中国的孔夫子曾说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人要忠心。

这位将军更惊异了，他以为自己的仆人是文化人，说道：孔子是中国几千年前的大圣人，我不知道你还能读中国古书，懂你们中国的圣人之道。

没想到丁龙回答说：我不识字，不读书，是我父亲讲给我听的。卡朋又以为他的父亲是个文化人，说道：你虽不读书，但父亲却是一名学者。

丁龙又急忙回答：不是，我父亲也不识字，不读书，是我祖父讲给他听的。连我祖父也不识字，不读书，是我曾祖父讲给他听的。再上面，我也不清楚，总之，我家都是不读书的种田汉出身。

这位美国将军彻底被震撼了，他没想到丁龙这样没受过教育的中国人，竟有这样一颗纯朴正直的内心、卓越的品格和忠诚的行为。从此主仆二人不离不弃，相处似知己。

丁龙克勤克俭，忠诚侍主，终生未娶，到了晚年，他积攒下来的工作所得成了一笔令人惊羡的存款。

即将退休之时，他向卡朋请辞，卡朋对这个为自己贡献了大半生的仆人恋恋不舍，为报答和感念丁龙对他的照顾，卡朋说愿了其夙愿，问他临走前还有什么需要帮助。

但让卡朋意外的是，丁龙的夙愿不是申求一笔丰硕的养老金，也不是改善生活，改变地位，而是：请卡朋出面，把他终生一分一分积攒的血汗钱，全部捐献给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请求这所大学能建立一个汉学系，来研究他祖国的文化，让美国人能了解中国!

那一年正是中国的苦难年，就是在这一年，清政府被迫签下《辛丑条约》,承诺四亿中国人每人一两白银的巨额赔款。中国人更是被西方人瞧不起，排华声潮一浪高过一浪。

而这个卑微的中国仆人，以自己不同凡响的举措，成了那个灰色年份里属于中国人的稀有光彩。

他怀着一个崇高的理想：希望美国人能了解中华民族的古老文化和传统，能更多地去知道一些中国的人和事。

丁龙相信： 理解了中国文化的美国，一定会尊重这个有着五千年文明的伟大国家。 而能让美国人了解中国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在一所美国名校里开办中国的汉学系。

他用一生艰难积攒的1.2万美元，按当时的价值，几乎相当于现在的百万美金。不管是留美还是回国，他都能借此过上富庶的日子，但他全然没有为自己的前程去谋划，内心只想着：改变在美华人的命运，让美国人理解并去尊重我们中国人。

卡朋没有再说什么，但内心的感悟和感动非同一般，他对眼前这位中国仆人再次刮目相看，内心怀着一种深深的敬意，他决定尽其所能帮助他。

然而这个美好而高贵的伟大愿望，面临着具体实现的重重困难，丁龙这笔钱要建一个名校的系科只是杯水车薪。

哥伦比亚大学是美国创办最早和最具人文传统的大学之一，仅出自这所学校师生的诺贝尔奖得主就有近百个。这所大学地位极高，举世无双，要在这所学校首创汉学专业绝非易事，再加上美国当时排华风气盛行，一所美国名牌大学如何能满足一个身份卑微的华人劳工的心愿呢?

但是丁龙并没有就此气馁，他诚挚地给哥伦比亚大学校长写了这样一封信：哥伦比亚大学校长先生：我谨此奉上一万二千美元现金支票，作为对贵校中国学研究基金的捐款。落款是：丁龙， 一个中国人。

当时所有知道这件事的美国人都很疑惑这个中国人的所作所为，而只有最了解他的卡朋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在卡朋心里，丁龙是异教徒般的存在。

他说："不错，他是一个异教徒。正像苏格拉底、留克利希阿斯、皮克蒂塔也都是异教徒一样。这是一个罕有的表里一致、中庸有度、虑事周全、勇敢且仁慈的人。在天性和后天教育上，他是孔夫子的信徒；在行为上，他像一个清教徒；在信仰上，他是一个佛教徒；但在性格上，他则像一个基督徒。”

丁龙几乎被他写成了完美的人， 一个令人折服的中国人形象跃然纸上。

之后，卡朋也给校长写了封信：“五十多年以来，我从喝威士忌和抽烟草的账单里省出一笔钱，这笔钱随此信奉上，我以诚悦之心情将之献予您去筹建一个中国语言、文学、宗教和法律的系科，并愿您以‘丁龙汉学教授讲座’为之命名。这个捐赠是无条件的，唯一的条件是不必提及我的名字，但是我还想保持今后再追加赠款的权利 ……"

可哥大的校长拿到捐赠后，对是否应该接受中国人的善款忐忑不安。校长写信给卡朋，质询丁龙的身份问题，这彻底激起了这位正直将军的义愤。卡朋激动地回复道：“丁龙的身份没有任何问题。他不是一个神话，而是真人真事，而且我可以这 样说，在我有幸所遇，出身寒微但却生性高贵的、天生绅士性格的人中，如果真有那种天性善良、从不伤害别人的人，他就是一个。”

在卡朋将军的助力下，丁龙的夙愿成功实现了。为中国人在美国名校设立汉学系的消息一传出，就立刻轰动了全美。消息传到大洋彼岸的中国，慈禧太后听闻后也深为感动，并亲自捐赠了五千余册珍贵图书，李鸿章和清朝驻美使臣伍廷芳等人，亦都有所捐助。

之后哥大的校长又跟卡朋提议，汉学讲座教授的荣誉，希望能用卡朋的名字命名，或者用张学良的名字，毕竟跟他们相比，丁龙无论是地位还是名声，都相差甚远。

但卡朋却坚持必须用丁龙的名义，否则他就撤资。在一番艰苦的努力下，终于，哥伦比亚大学的汉学系建成了，而这个汉学系，就是今天闻名世界的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之后，从这里走出了中国这些赫赫有名的人物：胡适、冯友兰、徐志摩、 宋子文、马寅初、陶行知、陈衡哲、潘光旦、闻一多，等等。在这里，有人翻译了《红楼梦》英文版；在这里，保存着张学良的日志；在这里，李宗仁、张国焘都留下了珍贵的第一手口述实录……

可以说民国文学史的璀璨辉煌都来自于东亚系，如果没有东亚系，民国文学的光辉将会黯淡一半。时至今日，以丁龙名字命名的汉学讲座仍然是全球研究中国文化的顶级学术殿堂。

当时汉学系筹建的过程中，哥大事无巨细都向卡朋伸手，卡朋为办汉学系的捐赠后来一直追加到50 万美元，相当于今天的8.3亿人民币。

1903年，为建法律学院大楼，哥大校长向卡朋索捐40万美元，而他却拒绝了，因为能够打动他心的，只有汉学系。

受丁龙感动，卡朋在此之后还为其他大学普及中国文化教育捐助了大量的钱财，如华人聚居地的加州大学。从此，这个叱咤风云的将军，转型成了慈善家和教育事业的赞助人。在他的余生里，不断地给哥大汉学系追加经费，并捐献了各种名目的奖学金，甚至还捐献出了自己在纽约的住房。

因为丁龙，他对中国有着极其特别的情感。当时他曾愤怒抨击美国蹂躏华人的暴行，以及国会通过迫害华人法案的不义。他生前还曾多次来到中国广东，并向广州的博济医学堂捐款2.5万美元。博济医学堂成立于1866年，是中国最早设立的西医学府，孙中山曾在此学医和从事革命活动。

因为丁龙，曾经视财如命的卡朋一生捐款无数，甚至使得自己濒临破产，不得不回到一座小镇居住，但他仍然风尘仆仆，奔走呼号，只为满足中国仆人这个珍贵的愿望，这是一场堪称悲壮的捐赠。

而成就如此大事的丁龙之后就云逸杏遁了，关于他的一切，人们再也无从得知……这位凡人虽然消失了，但他发出的璀璨光辉却仍在照耀人世。之后有无数人效仿他，为弘扬中国文化、为中西方文明交流的伟业添砖加瓦。曾经就有一位大陆企业家，为丁龙事迹所感，捐款哥伦比亚大学的东亚图书馆，并建立了相关基金。香港著名的宗教慈善机构，亦万里迢迢捐助《四库全书荟要》,数百卷珍贵的中华文化宝典，用中国古圣先贤的

智慧和哲思，来启迪今日哥大学子，德泽人类世界和平。百年前的小人物丁龙埋下的种子，在历史的长河中长成了参天大树。

一个地位卑微的仆人，本可以借此扬名立万、光宗耀祖，但他却选择隐姓埋名，淡泊名利。这样的灵魂，这样的视野，这样的精神，放眼整个中国历史，能有几人可与之匹敌?正如 寻人启事中所评价的：丁龙捐出来的是钱，而更重要的是贡献了他的视野和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