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smn
2017-10-11T16:38:31.000000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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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们全家出去旅行,身在异乡,没人认识,可以不修边幅,不事礼仪。一家人铺个床单躺在草地上,任轻风吹拂。孩子是躺不住的,兄弟俩在一旁发掘草下的秘密。他有点乏,有点渴,就起身去买点东西。走到半路,忽然觉得腿特别酸,酸得就跟酸倒了的牙一样,咬不了东西。他路边随地一坐,倒在了草地上。万里晴空很快就模糊了。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起来!”突然,一声大喝。声音就在耳边,但他没有意识到那是对自己说的。
“起来!”他屁股被人踢了。他睁开了眼。还没看清人,就又挨了一脚。这一脚更重了。他腾得站了起来,头撞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很舒服,怒气都消了一半。可抬头看时,他傻了,如此高大精干的女人,他还是第一次见。他很快就有了结论,自己干不过她。这是头野兽。他放弃了讲理的念头。到这个年纪,他已经知道,“有理走遍天下”是骗人的。该不讲理的时候就别讲了,讲过讲不过的,弄不好都得挨揍,绕道走才是上策。
“对不起,挡您路了。”他道了歉,消了气,转身就走。
“这就想走?没那么容易。”胖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巴掌拍到了他肩膀上。他一个趔趄,想起了爸爸无数次对他说的那句话,“儿子,打不过就跑,这也是个办法。什么时候都要先保护好自己”。以前,他觉得这叫软弱,慢慢地,他认可了这条生存之道。
“对,跑。”他这样想着,脚下已生风。面对这样一个胖女人,他还是有自信的。的确,他跑得更快。不一会,她就被抛在了后面。媳妇和孩子还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悠闲地享受着温暖的阳光。他不能把这个大麻烦带到他们身边。他要把那个胖女人引开。广阔的草地上没有一丝遮挡。他还能清晰地看到那个大块头女人在紧追不舍,速度不是特别快,但也不特别慢,步伐丝毫不显笨重。他有点担心了,如果不快点摆脱,就会演变成耐力的比拼。他加快了速度,想一口气甩开她。过了不知多久,他来到了一处村镇。一个完全陌生的村镇,他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没有人留意他的到来。不远处,一扇二人宽的小门旁立着一位僧人,对进进出出的人双手行礼。氤氲的烟气弥漫到街道上。街对面的派出所里大概每天都是仙气缭绕。已经看不到那个女人的踪影了,他得歇一歇。他找了个人多的地方往地上一坐,他觉得人多的地方安全,坏人也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坏事。阳光可以消除丑恶应该就体现在这里。如果阳光可以照到每一个角落,那么天底下就太平了。
他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坐在那里,不停地向四周张望。他想不同,追他的是个什么人。他来这个地方没几天,曾未见过她,也曾未与任何人争执。是什么让她这么来势汹汹,执拗又执着。他满心疑惑,恐惧慢慢围拢。他要怎么做?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回去,也不知道去向哪里。夕阳西下,他的老婆孩子该着急了吧。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角。那个胖女人追到这里了,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但确实是来了,而且身边还多了个男人——一个比他块头大比女人块头小的男人。这可怎么办是好。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脱身要紧。他站起来,低着身子,顺着墙角遛了。他十分肯定,他们没有看到他。这个地方不大,没走一会他就到了郊外。路边洋槐树在落叶,有许多落进了车辙里的泥水里。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目力所及,没有人烟。他不敢退回镇里,怕走错了路,碰上他们。往前走,也全是未知。可是,还有其他的选择吗?这都什么事啊?朗朗乾坤,竟然如此逼人!天渐渐黑了。他是怕黑的,这会儿却希望一个墨一样的夜。事与愿违,那天是八月十三,月亮老早就上了树梢。多亏是阴天,天空黑云遍布,就像被撕碎了的黑裤子一样,露出了白骨。他有些怕,他最怕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天空了。月黑风高,让人很容易想起许多毛骨悚然的画面。
有人声。他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们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回事?明明自己已经加快了步子。怎么办?一望无际的原野上,何处藏身?他努力让自己静下来,仔细观察了下四周的环境。路边不远处隐隐约约有许多墓碑,有黑有白、有长有方,好大一片。老一辈人都说,活着的人会为死去的人找一块风水宝地,作为他最后的归宿。“这一大片,这该是公认的风水宝地了,不用怕”,想着他就离开了大路冲了下去。地面坑坑洼洼,不是绊倒,就是滑倒,膝盖被磕得生疼。“造的什么孽啊?一直奉行着随遇而安的处世原则,从来不与生活龃龉,怎么就惹上了不知道啥事的事。”心里想着,脚步并没停。没有时间停下来休息。他听着后面一直有声音,时近时远,像一根鞭子时重时轻地抽在心里。他的心情越来越成真,脚步也越来越重,他有点吃不消了,这是一个小土坡,一座对他而言犹如大山的小土坡。他开始绝望了,那两个人是无法甩掉的,像影子一样。不知道他们是靠着什么追过来的,明明有好几次都看不到了,最终还是甩不掉。
他爬上了那个土坡,点点灯火映入眼帘。他瞬间觉得自己得救了,也许下面有人可以帮他,可以救他。救命的稻草大抵如此,绝望中的一点希望似乎预示着无限的生机。等等,有香气。他伏在地上疑惑地打探了下四周。他认得那扇门,那扇仅有两人宽的门。门旁各有一盏灯,已不见进进出出的人。他哭笑了一下,逃了一天,又回到了起点。不管怎样,他还没有被捉住。对了,出了那门有个派出所,也许他可以去那里。这个时候有人吗?应该有值班的。
他摸索着找了一条下坡的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路。反正能走就行,管不了其他的了。下坡更危险,随时都可能滚下去,再怎么着急也不能太快,好在是下坡,再怎么着也比上坡快。他走啊走,走了好久,远处的点点灯火似乎还是那么远。香气似乎变浓了,又似乎没有。灯光让他产生了错觉,误以为很快就可以到达那里。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秋已经深了,秋虫都准备过冬了,或者,都冻死了。死亡可以避开一切,瘟疫、战乱、恐怖。他竟然愣神了。这是什么时候啊,快逃啊。然而,猝不及防,他叽里咕噜地滚了下去,昏迷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次醒来时,全身酸疼,肚子咕咕叫,一切的迹象都证明他还活着。他喜出望外。“不行,得赶紧赶路”,他马上想,可转念又一想,“既然在这里这么久都没被发现,多呆会应该也没事”。他定睛看了一下,自己在一个蛹一样的土坑里,缭绕的青烟封住了口。无疑,是这个坑救了他。多好的一个窝啊,安全、安静、温暖。他都不想出去了。就这样躺着,无风也无雨。奢望给人力量。他坐起来,想拨开那层烟。他真得拨开了一层,只是上面还有一层。他又拨了一下,又拨开了一层。他试探着拨了几层,然后就左右开工,加快了速度。等看到蓝天时,他发现,时间又是下午了,而身后的坑其实是口倾斜了的井,砖砌的井壁上还有干了的青苔。前面不远处就是僧院了。穿过僧院,出了小门,就可以到达昨天的出发点和目的地。他四周望了望,就迈开了步子。
出乎意料,他顺利地进到了派出所。有人热情地接待了他,热情得有点虚幻。他的经历被描述成了“有个胖女人踢他,而他干不过她撒腿就跑”,惹得许多人哈哈大笑。他笑不出来,只有他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那都是真的。他们捉住他的话,绝对不是为了再踢一脚。他愤怒地打断了他们的笑。大家在短暂的放松后又忙起了自己的工作。有人开始准备下班了。他认认真真地回忆着不堪回首的昨天,生怕漏掉一个细节。他说得太细了。有时候,为了渲染情势危及,他又有些语无伦次。都到下班时间了,他似乎还有很多要说的,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怕别人觉得事情不严重,他需要有人马上把他保护起来。不让他说的,他还是会从多个角度描述。
最终,他说完了,貌似也得到了重视,但他没有得到想要的保护。派出所要关门了,他坐在侧面一个小窗户下,难以名状地沮丧。不用逃了,逃也逃不掉,也跑不动了。突然,一生巨响,紧接着,房屋倒塌声、哭喊声传来,人群涌上了他昨天的逃亡之路。他来不及多想就加入了他们。他边跑边回头望。好几只类似哥斯拉的怪兽张牙舞爪、横冲直撞。到那片墓地时,有不少人离开了大路,折进了碑林。其他人则继续绝望地逃命。幸亏那些破坏力超大的怪兽移动很慢。不然,就没有人可以逃离了。迟疑间,他的胳膊被人抓住了。还没看清是谁,他就被拽到了墓地。墓地里已经有不少人了,他们没有聚在一起,也没有继续逃。每个人都找了一块碑,立在旁边,目光坚定。
看到他如此困惑,拽着他的那个人开口说话了,“那些是来自异界的凶兽,我们这样称呼它们,但严格说来,它们不是,很久之前,它们的祖先曾在这里生活过。后来,人类开荒垦殖,挤压了它们的生存空间。它们试图抗争,但被人类中的灵异志士给打败了。”
他听着,并不觉得多奇怪。这不到两天的经历已经颠覆了他三十多年慢慢沉淀的对世界的认识。
那个人继续说到:“你和我一样,也是灵异之士的后代。这些年,许多像你我一样的人被找到并领回了这里。当年,我们的祖先在打败那些凶兽后,为了防止他们卷土重来,也防止他们的后人失去了对抗凶兽的能力,他们把当时使用的武器‘天地法坛’固化在了这片土地上。而这个武器,需要足够多像我们这样的人。昨天追你的人也和你我一样。”
那人指了下周围的墓碑说道:“你肯定看过这些碑石了,黑为阴,白为阳,阴阳结合开法坛。”
“每块墓碑上都有先人的姓氏,男的找到和自己姓氏相同或相近的黑色碑石,女的找到和自己姓氏相同或相近白色碑石,在其他碑石上的血干之前,滴上自己的血。”他接着补充说。
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备——法——坛”,声音响彻云霄。墓地中央,一白衣老者从天而降,高地下沉,洼地上升,歪碑自正。他是局内人,也是旁观者。人们跑来跑去找着自己的位置,他也不能例外。“展——地——幔”,又是一声令下。先是黑幔自南向北快速展开,然后是白幔自动向西快速展开,黑幔白幔纵横交错,交叉点下都有一块碑石。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严阵以待。“降——天——帷”,号令一出,白帷从天而降,悬在外围碑石之上,然后黑帷自天而降,悬于外围碑石之间,与白帷形成错层。
“大家注意听我号令!”站在墓地中央上空的老者举着一根法杖大声说。
时间静止了。风声经过帷幔放大了。所有人都敛声屏气,等待着。
“开——法——坛!”
他正不知所措,一个人闪了过来,扎了一下他的手指,然后按到了地幔上。只见横幔和纵幔融在了一起,贴在了碑石顶上。抬眼看时,一个漂亮的姑娘正对着自己微笑,只有那么一刹那,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所有的地幔天帷都绷直了。那位老者挥动着法杖开始了召唤。他很开心,他看到了回家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