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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enyvonne 2018-09-15T20:38:41.000000Z 字数 7045 阅读 723

无名之刃

1
我意识到自己被这里的所有人,几乎所有人,排斥。
厌恶,害怕,以及其他难以名状的态度,阻止着他们靠近我。好像我是什么危险的毒蛇猛兽,一旦接近就会招致灾难。就连打扫房间的女侍,一个新面孔,也不曾主动看我一眼或者与我交谈。她总是很早就等候在房间外,等我离开以后才敢进入房间。事情是在我这次清醒后才变成这样的。
“你叫什么名字?”这一天,我终于在出门时主动询问了这位女侍的名字。她伏在地上,身体往后缩,摇了摇头。
“你害怕我吗?”我接着问道,“我认为自己并没有可怕到不近人情。”
哪怕只论外貌,我也认为自己不至于如此招人畏惧。
她颤抖了起来。
“给我一个理由。”我下定了决心,今天至少要打探出一点消息。
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袖,动作僵硬地抬起头来,露出张平庸的脸,头发稀疏粗粝,黑黄色的面皮上已经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她张开嘴,向我展示她细密排布的牙齿后面被截短的舌头,像一条被斩断半截的虫在暗红色的泥土中蠕动着。

2
我的记忆,是一本没有颜色、气味与声音的书。
我记得自己是源氏的重宝,记得自己身上每一道伤痕的来历。它们被事无巨细地写在我的头脑里,笔画清晰,笔触冷静,每一笔都如同一个烙印。我时常翻阅自己的记忆,就只是在阅读另外一个人的人生。调动我全部的想象力,我也无法感受到经历那一切的人是什么想法什么态度(也许因为它们未曾被写下。又能怎么写下这些东西呢?)对我来说,它们只是文字的罗列。就算它们突然全部重新地排列组合,我也不会感到讶异。因为我本来就只能接受而已。
那位大人说我之前因重伤休养了小半年,身体和灵魂脱了节,需要一点时间让它们重新同步、融合,就好像放养了一阵子的猫,回来之后需要修毛与剪爪子。我觉得那位大人这样说话时,仿佛把我当成十分容易被哄骗的小孩子,用词敷衍,态度随意,笃定了我会完完全全地相信他,如同孩子相信母亲那样。但是,我不曾表露出自己的这个想法。溶在骨与血里的对那位大人的恐惧攫住了我,身体控制了头脑,我向他表示出服从,就像记忆里自己所做的那样。我称呼他为“主人”,如同给予天空、鸟雀、花草一个代号以方便指认那样,不具有多余意义的一个称呼,但这会让那位大人感到满意。
我怀疑自己丢失了某些非常重要的东西,一些只能靠我自己寻回的秘密。我相信它能解释宅邸众人对我的态度。其实,我并不在意社交这件事。但正常的独处与不正常的被孤立,这两者之间的区分,我依然能十分轻易地辨别。过去的我也许是主动选择了离群索居,但现在的我,就算想找一个帮手,也无从找起。当我再碰到那些远远见到我就避开的人时,我不免怀疑他们嘴里的舌头也被剪短了。为了让他们不和我说话。
唯一会对我发出呼唤的,只有那位大人。只有那位大人能够与我交流。

3
鬼切。
我下意识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那位大人补充道,过来。
……啊,对了,在记忆里,如果是两人独处的时候被叫了名字,我应当靠得更近一点过去。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它们写在我的记忆里,没有颜色、气味与声音。现在我将要找回那件事的颜色、气味与声音了吗?
我膝行着上前两步。凑得近了,便能看清对方注视着我的眼睛。像永不凝固的血,从古老深刻的伤口中流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忘了怎么做了吗?要我从头教起吗?”
我摇摇头,将握在手里的本体刀放到一边,垂落身前的头发拂到颈后,然后伏下身。脸先触到昂贵衣物的下摆,柔软又轻薄,如同夜风吹拂着的帘幕,隔出一个诡魅梦乡。
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的忙碌,导致了主人无暇纾解。这一次比我印象中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漫长而折磨。我的头颅退化成一个肉做的洞,被戳进来的器官肆意塑造着形状。想吐。想要从腥膻浓腻的味道中逃走。雪白色的发丝落进我的衣领,搔痒着我的后颈,但我不能分出一只手去整理它们。主人的手从后面没入,一指一指数过那些结了痂的旧伤痕。我全身颤抖着担心他会在下一瞬间将那些伤痕重新挖开,用刀或者用手指。他想要我为他流血。我非常确认。喉管想要发出求饶的声音,却只是将对方牢牢收紧在内。主人的手扣在我背上,五指张开指尖修长,触感过分的明晰,像正在结网,将卵产在我口中,将毒液注入我身体的蜘蛛。
我不能控制地咳起来。射在我口中的浓精被呛出了一部分,主人用指腹擦去了它们,然后用它们揉开我的身体。接下来的事情便脱离了我能控制的范畴。一直如此,一直以来我都只需要做好一个承受者,反复地被剖开,像是木匠查看树的年轮或者海民取出蚌里的珍珠,确认我的身与心都仍然属于主人,然后戳下一个“已检查”的印章。仅此而已,确认与被确认,更多的东西,我便无法感受到了。
他今天的兴致很好,我对比了一下自己的记忆便能得出这一个结论。他亲吻着我,缠吻的热度几乎要将两副唇舌融化了再混合在一起;但这不可能融化一把刀。何况,一把刀受热只会化成铁水,钢屑,金属物的杂糅。它们会把人类的内脏搅得稀烂。意识脱离了已经被对方所主宰的肉体,我旁观着自己的脸,像在火焰中灼烧一样泛出濒临破裂的红色,呻吟声是裂纹在生长蔓延。只是,既然如今在旁观,这具身体里存在的是什么呢?
这具身体里是否有东西存在呢?
高潮之后是骤然的冷却。我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4
源氏总是有很多任务。
一个人鬼共生的时代,只要有阴阳师存在,就一定会有妖怪存在。阴与阳的一体两面,人化身鬼,鬼吞噬人,无法相互脱离,只会永远纠缠,直到双双被时间湮没,一同坠入被遗忘的深渊,最后的阴阳师除掉最后的妖怪,或者最后的妖怪杀掉最后的阴阳师。源氏试图从中攫取利益,而我寄人篱下,自然是要承担起这些任务。
按照面前这位大人的说法,城外的那个妖怪,已经吃掉十几个人了,包括前去讨伐的阴阳师与武士,也包括这位大人的幼女。他前来向主人求助,脸上是真切的哀恸。“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和您交换那个妖怪的尸体。”
主人收下了他的承诺。既然妖怪已经强大到可以对付阴阳师,就应当更严肃地对待。大江山退治之后源氏损失了不少有生力量,算来现在还留在宅邸中的,比较有把握对付那个妖怪的,只有我。我从重伤中恢复之后还没有离开源氏宅邸单独去执行过任务,我很期待能够借这个机会离开这里一阵子。
我接下了这个任务,和一队武士一同前往妖怪盘踞着的枫叶林。
还是初春,远远看去那片枫叶林却是一片浓郁黏稠的艳红。我不惯指挥,只让这些人类武士守在外围,见机行事。然后我一个人走进树林。
地面铺满了红叶,随着我的脚步发出轻微的嘎吱声,给这片没有鸟虫喧哗的死寂之地添加了些许的不详之音。深褐色的树干们沟壑深深,仿佛许多根突出的肋骨,枝叶是它们伸长的手臂、悬挂着的眼睛,在半空中注视着我。
妖气浓郁。下一刻我脚下的枫叶无风自动,在我的周围旋转起来,叶片如刀刃一般飞舞,越缠越近。我拔刀出鞘的刀鸣声与女性的娇笑声一同响起。我闭上眼睛,忽视掉周围环境的干扰,凭借直觉劈向对方所在的方位。
再睁开眼的时候,一个貌美的黑发女鬼半跪在我身前,苍白的手臂抬高了,正抓着我的刀刃,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她的脸上。她的嘴角有黑色的线缝合着,于是嘴张不了很大,只能十分委婉矜持地探出一小截淡粉的舌尖,舔舐了一下她自己的血液,脸上露出可以称之为天真的喜悦。我想拔回刀再来一击,她突然地起身,动作轻盈,脸贴上我持刀的手,呵出的气息腐败又冰冷。
她仍在笑。
“是很美丽的食物,一定也会让我变得更加美丽的……”她因不可抑制的喜悦而颤抖着,一整个人都靠上我的手腕。我的右手上仿佛突然承担了千钧之重,抬不起来。她无比爱怜地抱住我的手腕,笑意吟吟地看着我。美丽的脸上是仿佛被油彩固定住的不变的笑容,只有那双眼睛是活着的,睫毛微微翕动,鲜血在眼底流动,流动的下方隐藏着她深深的心事,若隐若现,同时倒映出我自己因为战斗而燃烧起来的左眼。
我藏在身后的左手变幻几个手势,在女鬼的身后召唤出另一把太刀。就像过去杀死无数个妖怪那样,我很快就能在自己的战绩上再添一笔。然后我会回到源氏宅邸,向主人汇报这一切,他会把我的所作所为视作理所当然。然后是下一个任务。我杀死妖怪,或者有一天被妖怪杀死。我重复我之前的命运,将那本单调的书无限写长,作为主人收藏品中的一个放置在仓库中,定时被检查,偶尔被炫耀。
我的动作稍微僵滞了一下,然后便有另一股强劲妖力飓风般袭来,将我的太刀击飞在一旁。女鬼趁势咬上了我的手腕,我摆脱不开,忍痛向偷袭者的方向看去。红发的大妖正怒吼着向我攻来。我明白了,这个疯癫的女鬼仅凭自己还不能在此处肆意妄为多时。她有她的保护者。
“红叶!”
他抓住了与这片森林同名的女鬼的一只手臂,想要将她从我的身前拉开。我借机狠踹了女鬼一脚,自己向后退去,手腕已经生生被女鬼撕下了一大块肉。
“多管闲事的家伙!滚开呀!”得救了的女鬼却哭泣一般地尖叫起来,“讨人厌的酒鬼,又来打扰我……这是晴明大人给我的任务……”
她甩开了酒吞,发泄了一会儿又恢复了那副笑着的面容,一根手指探进嘴里,搅拌着口中我的血肉,像在回味糖果的甜美。我盯着那个突兀出现的红发大妖,缓慢叫出了对方的名字:“酒吞童子。你不该活着。”
“啊,反正你们觉得妖怪都该死。”死而复生的酒吞童子满不在乎地随口答道,“但是,不能伤害红叶。”
他和我印象中的酒吞很不一样。这件事非常奇怪,我的第一反应是需要自己去查探清楚,而且,这件事,碰见复活的酒吞童子这件事,我知道,不能随便告诉主人。仅仅是想到要在那位大人面前说出“酒吞童子”四个字就让我心生不安。
“那我必须再杀死你一次了。”我深呼吸一口气,全力以赴,召唤出全部的四把太刀,鬼手悬浮在身后。酒吞不知因看见了什么而微微睁大眼睛,周身的妖气不自觉再上一个台阶。
“那是什么?”他问道。
我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也没空回答他。鬼女红叶却忽然皱一下眉,疑惑地开了口:“……是妖怪的血肉,不,是不知道是什么的血肉……好难吃,好难吃……比人类和妖怪的都要难吃……”
她提起袖子遮住了自己正在咀嚼血肉的嘴,像个矜持的贵女那样跌坐到泥泞枫叶中,全然不顾我和酒吞的剑拔弩张,自顾自道:“晴明大人……为什么要我吃这样难吃的东西呢……我很难受啊……”
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想要呕吐,只能拼命捂着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抠在地上,抠出几截被啃噬干净的人的指骨,死死攥在掌心。酒吞愣了一会儿,伸出一只手想要触碰一下红叶又不敢:“……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了。”
“你凭什么管我呢?”红叶疑惑地向他发问,嘴角是未擦拭干净的血沫。她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清明,眼睛里的鲜红忽而涤荡了干净,转瞬即逝的温柔:“……我们想做的事情,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上一秒她的话语刚刚问住了酒吞,下一秒她就突然对酒吞发难。指间发射的枫叶锋利无匹,从酒吞的颈旁划过,留下一丝的血痕。酒吞措手不及,马上又被红叶伸手揽住了脖子:“……喂,你让我吃掉好不好?”
红叶吻上他脖颈上的伤痕,吮吸着大妖流出来的血,缠绵如同恋人。
亲吻从脖颈向唇舌转移。红叶身量娇小,一整个人都蜷进了酒吞怀里,唇与唇相接,眼神灼灼,里面只有红发的妖怪。酒吞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骤然将红叶扯开。他的嘴已经被咬破:“就为了晴明?”
红叶痴迷的眼神很快转化为厌恶:“……骗子,说好的什么都愿意帮我的。”
“骗子。”她重复了一遍,捂住刚才被我踹伤的下腹,自己掉头往枫叶林的深处走去。
酒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了我:“你刚才为什么不动手?”
我握紧了刀柄,没有回答他。“本大爷现在很想喝酒。”他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径直就离开了。

5
鬼女红叶的眼神在我身上一扫而过,仿佛我是一片叶子,一具骷髅,一个死物。她坐在一株腐败的枫树下,抱着膝盖,微微仰着头,透过枫叶的间隙窥伺着阳光。
“你说,我是什么?”我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问道。右手被她撕咬下的伤口还在作痛。
她忽然盯了我一会儿,像是在回想我是谁。我走到她面前,将右手递到她嘴边。
“握刀的手要是废了,你作为一把武器也就废了呢。”她眨眨眼睛,用出奇正常的语气说道。
“那你告诉我,我是什么?”
她抓住我的手腕,唇贴上去。一会儿她就忍不住了,嘴微微张开,牙齿没入血与骨之间轻轻厮磨着。我控制住自己拔刀的冲动,然后就被鬼女红叶一口咬断了手筋。剧痛到五指都忍不住痉挛,我怀疑自己的右手已经无法再握刀。
“你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怪物。”红叶松开了我,表情嫌恶却还是将那块血肉吞吃下去,一会儿才勉强地笑起来,“明明是妖怪的味道,却掺进了铁屑呢……这样的,变质的肉,难吃,比腐烂了的尸体还要恶心,真的能够让我变美吗,晴明大人……”
在我的记忆里这样写着,我在大江山退治中沾染了过多妖气,因此主人费心在黄泉之境里对我进行了净化。因此,应该是当时妖气留下的影响。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打算离开此处。
“你就这样回去了吗?”鬼女红叶突然问道。
“你说的,握刀的手废掉了,我也不再是一把有用的武器了。”也许是知道这个女鬼疯疯癫癫,我在她面前不需有什么顾忌,“我回去之后会怎么样呢?”
红叶在我的身后吃吃地笑起来:“斩杀妖怪不是会让你变得更加美丽吗?为什么,这次你不听从你的晴明大人呢?不管那些血肉多么难吃,我都有努力听晴明大人的话呢……”
我没有理她。

6
于是人们都知道,那把斩鬼之刀废掉了。
说是彻底废掉了未免也太过分。虽然右手不能用了,我还能使用左手,也能驱使鬼手,等闲妖怪还是在我面前占不到便宜。但是,作为斩鬼之刀的威名,的确是失去了。
我回来时向主人汇报,枫叶林中的女鬼身边有死而复生的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相助。我一个人不能敌过他们两位的联手。
“复活了却待在一个女鬼身边,也不是值得我重视的大江山鬼王了。”主人思考了一会儿便断言道,“派点人注意他的情况就是。”
那时他并没有注意到我一直笼在袖子里的右手。毕竟我知道,以过去的我的性格,是不会主动向主人交代自己的伤势的。这件事在我之后与武士对练时居然被打飞了右手刀才暴露出来,我换了左手刀,虽然照常击败了人类的武士,却也招来了太多打探的目光。当天主人召我前去,命我解开手腕上的绷带,展示那黑红色的扭曲溃烂的伤口。
医师查看了半晌,才谨慎地开口:“伤势太重,就算持续调养,也很难恢复原状。”
“还能握刀吗?”
医师面对主人的这句问话低下了头。我也当即在主人面前跪下来。沉默。短暂的沉默后,“真是可惜了。”
我看不见主人的表情,但对方的话音平静一如既往。医师退下后我仍跪在原地,主人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攥紧了未曾愈合的伤口。很痛,但我一动不动。
主人不会需要活着的废物。不能持刀的鬼切对他毫无作用。没用的东西就应当一脚踢开。即使他未曾开口,我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妨说,正因为我知道他的想法,我才会放任鬼女红叶毁掉我的右手。在把他和鬼切纠缠在一起的许多条锁链中,我首先斩断了那一条名为“力量”的存在。将锁链硬生生从血肉里剥离的感觉并不好受,但那其中有解脱的快乐。我必须按捺住自己嘴角的不自觉上扬。
他所费心收藏的宝刀突然变成了废品。前功尽弃。
你会怎么看待我呢?你还会留下我吗?

7
“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面无表情地问我。一只脚踩上我的手腕,把那本来就受损的骨头碾坏得更彻底了一点。
“……当然是,为了让你看清他的真面目……”我痛得快喘不过气来,却还是挣扎出一个笑容,“你要不是一把好用的刀,他怎么会多看你一眼呢?”
他那张俯视我的脸与我如出一辙。他是我的倒影,或者,我是他的镜像,总之,我们是不可分割的一体。没有人比我们更加亲密。
“做主人的刀,还要有什么奢求?”他反问道,“而你,毁了主人的心血。”
“就像他毁了那一个仇恨他的人格那样?”我笑道,“我是为了保护你,我一开始就是为了保护你才诞生的……只是被抱一次就苏醒过来的你,只要接触到他,你就……变得比我更加强大。你迟早为他死第二次,我只是让你提前看到,你对他没用之后的结局。”
“我不需要。”他微微眯起眼睛,在我的面前半蹲下来,伸手揪住了我的头发,“我不需要知道那个。我会做那把最强之刃——”
“你再也不是了。就算你现在拿回身体的控制权也不行了。”我止不住地笑,“你愿意当他的鬼切,我可不想做一把刀。你敢看吗?你敢看他的反应吗?你不逼他,就永远别想要——”
“那不重要。”他重复道,忽然笑了一下,“何况,在这件事上,他从未骗过我。他需要力量,对此他非常坦诚。”
他用左手拔出了和我们同名的太刀。

8
源赖光在鬼切的沉默中,安抚性质地将对方的手腕放到唇边。亲吻的触感使鬼切抬起头来,重新打上源氏家徽的左眼有些泛着水光的湿润。
“主人……”
“忠诚能够铸就心之刃。”源赖光轻声道,“你仍然愿意为我去死,对吧?”
“比起为您去死,我更愿意始终被您驱使。”鬼切答道。他很快地又低下了头,不去注意源赖光的眼神。他并不想从中观察到失望与不耐烦。
源赖光的一只手与鬼切受伤的左手五指交缠。他推倒对方,将鬼切的手按在头顶,亲吻上鬼切因疼痛而拧上的眉头。欲望和疼痛永远不必仔细区分,就像他随时可以给自己找一个需要鬼切的理由那样。理由总会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力量,忠诚,下一个会是什么?情欲吗?
他覆上这具再次属于自己的身体。每一寸被爱抚过的皮肉都属于他,欢迎着他的侵犯。细小的汗珠沁出来,滚落在泛红的皮肤上,被征服者为不曾离弃的主人主动献上的血。

9
鬼女红叶坐在高高的枫树枝上,身姿隐匿在枫叶里,仿佛一个枫叶攒聚出的女形。
她远远看见握着太刀的青年武士,便自树枝上垂下一只脚,小巧的脚趾勾住一晃一晃的木屐,落入青年的视野。
“我知道的,我们是一样的……”
漫天的枫叶伴着鬼女颤铃般的笑声哗哗坠落,鬼切抬起头,仿佛被这片美景迷惑了一般,任凭鬼女从树枝上轻盈地跳下来。他甚至松开了刀柄,张开双手,接住了轻若枫叶的鬼女。

10
……是啊,为了变得美丽,为了达成那个人的心愿,食人或者斩妖,都有何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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