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回风

卫瓘将一个袋子放到地上，好腾出一只手来摸出钥匙。钥匙插进锁，门刚豁个缝，嬉笑的人声就像纯净的水银那样流了出来。液态金属，不透明的银白，内里仿佛藏了无数秘密，温柔而又坚决地与水互不相溶，默不作声挥发着毒性。这个房间如同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人们呼吸着汞而非空气。
“送外卖的来了？”里面传出一个清朗的少年音，语带调笑。卫瓘叹了口气，把门在自己身后合上，没有理会对方的话，径直走去了厨房。路过客厅的时候，他看见钟会翘着腿仰躺在沙发上，双手举着一本书。刚才说话的王弼靠着沙发角盘腿坐在地上，嘴里刚咬了个饼干，挤了挤眼睛算是给卫瓘打招呼。年长者不可避免地注意到王弼和钟会都是赤脚，脚趾微微翘起，脚底的弧度清晰可见。他转过头。
厨房差不多就是他上一次离开时候的样子，只是微波炉里面多了一些没擦干净的溅射痕迹。卫瓘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开始处理自己带过来的满满两袋子的食材，客厅里响起钟会念诵文字的声音。他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却分辨不清钟会念的是什么。不像中文，也不像英文，不像他所知道的任何语言，语调拗口，却颇有韵律，像某种动物在森林里草地上的哼唱，像风吹云散，只给人留下印象而缺乏实感。
“你们最近在搞什么？”卫瓘在钟会念完一段后扬声问道。
“我刚才在练习上古发音。”钟会换了他能听懂的口音道，“凡人之结交，诚宜盛不忘衰……就是这段，你能听出来吗？”
“不能。”卫瓘对着菜板说，“这是什么出处？”
“我梦中的出处。”钟会笑着翻了个身，从王弼的手下抢了块零食，“前几天我梦到一个奇奇怪怪的语调在念这段话。后来我和辅嗣讨论了一下，觉得应该是一种古代发音。”
连梦中的东西都能这样兴致勃勃地研究与分析，一派分不清梦幻与现实的轻狂模样。卫瓘伸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觉得在这个房间里他实在不应该再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刚熬夜做完的报告。做完那个报告后他倒头就睡，好眠无梦直到闹钟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