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闭]
@alienyvonne 2018-09-02T22:43:31.000000Z 字数 4822 阅读 1786

Curiosity


只是好奇而已。
阴阳师的力量给予他们傲慢任性的自由,安倍晴明正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注意到青年衣饰上的源氏家纹与非人的本质,两者结合在一起就该是个受驱使奴役的式神,青年却颇为自得地坐在牛车上,容姿昳丽,举止悠游。道旁的人,无论男女,都要多打量几眼,窥伺他窗帘后若隐若现的姣好面容,用着他们窥伺花魁与贵女时同样的眼神,淫情隐秘。源氏一族中,是谁会给予一个非人类这样高的地位待遇呢?晴明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源赖光。美丽危险的事物就该缠绕在源赖光周围,和那双妖异的红眸相辅相成,宛如寄生藤与树那样生出令人赞叹的命悬一线的美。或者走向另一个极端,这位美丽的男孩属于一个枯朽的老者,仿佛吸收了老者全部生命力一样肆意怒放,腐地里生长出的、微微颤动着的艳毒菌类。安倍晴明比较了一下两种想象的方向,略带回味地想他更希望前者是现实。京都最强阴阳师悄无声息地伸出手指,在对方马车因受阻暂停的一刹那,尝试着在对方身上留下一点印记。但是他的尝试却失败了,灵力逸散在空气中,只惹来青年若有所思向晴明所在的方向投来的眼神,修长的五指已经不自觉按上了膝上宝刀。安倍晴明难得被勾起一点争强好胜心,十指指尖都渗出莹白色光芒,交织成一张粘稠的网,被人眼不能见的蝴蝶叼着,向青年所在的方向袭去。被看中的猎物警觉地弓起背部,蓄势待发,在无名之风吹开车帘,偷袭者潜入的一刹那宝刀出鞘,精准斩断了蝴蝶的羽翼,五彩斑斓的鳞粉在雪白刀锋上炸开,在金黄色的光柱中飘荡起舞又悠悠落地,沾染上青年人柔软精美的下裾,反而给那上面刺绣着的龙胆花更添了一份灵韵,那花仿佛有生命一般舒展开了自己的身躯。驱车的侍从听到声音探过头来,问道:“鬼切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鬼切左右打量,而喧闹的集市一如既往。他犹疑了一会儿才收刀入鞘,重新坐好,抚平自己的衣裳:“可能已经离开了。”他的手指拂过织物的表面,却像被勾住一般停滞当场,鬼切盯着衣裳上那团绚烂的色彩,微微拧起眉头,……出门的时候是这件衣服吗?他的头脑陷入混乱,裙裾上的花一开一合,如艳红的女唇吐出绯色的浓雾。烟雾里变幻出许多双徒有白骨的手,牵拽住鬼切的衣裳,把他拖入一个诡谲的幻梦当中去了。

式神与阴阳师之间的契约基于力量,所以它们从来不是坚不可破,只要拥有更强的力量或者更精妙的技巧,支配与服从的关系便能自然而然地改变对象。在此之前,安倍晴明还未曾遇到这种他也无法抹去的契约。源氏中藏有他所不知道的禁术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从这个刀剑付丧神——他已经发现了鬼切的本质——本该由金属铸造的身躯里,尝到源赖光血液的味道。安倍晴明开始好奇这把刀与源赖光之间的关系。他解不开这个契约,但玩一个小小的幻术,让这把宝刀忠于自己一日却不成问题。
源赖光的血液,甜美、甘毒,蛇吻一样的温凉。那是不久以前发生的事。源博雅邀请他去处理某一桩府邸里的异事,未曾想那主人同时邀请了源氏的最强阴阳师。主人口中唯唯诺诺自己并非看不起二位,未尝不是想坐观其斗。安倍晴明无意在这等地方与源赖光争锋相对,因此颇作退让,任凭源赖光自由发挥。也许是年轻人气盛,明明可以安全摆平那个妖物,源赖光却算错一步,被潜匿的妖怪同伙偷袭。安倍晴明出手帮忙,源赖光还是被鬼怪的利爪挠了一下。他面色不豫地盯着晴明,半晌才挤出一个疏离的笑容。伤口溢出的血液从手指尖滑落,滴到安倍晴明的酒盏中,像一瓣春日的樱花。安倍晴明微微笑着饮尽那一盏酒。他没有忘记那个味道。
鬼切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安倍晴明正在品茶。式神化身的女侍在一旁照看着小火炉。她只是一个会行动的人偶,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鬼切茫然地撑坐起来,先是低头打量自己。衣摆上绣着他无法辨别的花纹,略一注视就头晕目眩。他又环视四周,艰难地将仅存的一点思考能力放在这陌生人身上。他是谁?而我又是谁?
“我是你的主人,安倍晴明。”晴明展开折扇,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言灵在这一瞬间成形,结成冰蓝色的咒印,阴翳一样覆盖上鬼切左眼的源氏家徽。晴明并没有改变什么根本性的东西,他只是将鬼切心中的某个形象稍作了替换。
“……是,主人。”稀世的宝刀缓慢跪下,口中说出如同早已说过千百遍的效忠的话语。说出这句话使鬼切放松。
白日涤荡阴影,扫清晦暗,黑夜才是秘密滋生、交媾、产育的温床。白日里鬼切只是持刀守候在安倍晴明身边,晴明随意问他一些问题,迷魅在幻境中的鬼切言不达意,像个刚诞生的孩子那样不知所措。晴明便不为难他,毕竟,阴阳师所关心的也并非这些。诱发他好奇心的还是鬼切衣领下露出的情色痕迹。
星星点点的痕迹,或新或旧,或浓或浅,吻痕、刀疤、绳印与烫斑不分彼此,缠绕如叶与花、果与虫。他在鬼泣昏迷时勾开对方衣领,嗅到这人类躯体中赖光如狮子一样巡视领地宣告所有权留下的气味。他为此感到入侵领地的愉悦。

鬼切的身体本能地记得该如何对待“主人”,就像一把刀经过千锤百炼后拥有完美弧度,那弧度不再被改变,只能被破坏。无需主人吩咐,他便会在主人脱下外套并且没有收回手的时候,主动含住主人的手指。白日里显得不可侵犯的冻雪般的眼神此刻便如同融化在花街下游红浊的污水里,潮热暧昧渗透到脚趾缝与头发丝,仿佛有催情的浓香由内而外地在这具身体里燃放。主人的指节被唾液濡湿,这会让它更容易进入他的身体,但如果主人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就应该自己含湿自己的指节,然后用它拓开那个常人用来排泄、但对于付丧神毫无意义的器官。那个部位因其别无功用而红嫩紧致。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有如此似人而无用之物,就像那个情动时会硬挺到让他难受、不得不求助于主人才能解脱的另一个器官,它们存在仿佛就只是为了用来在这种时候让主人玩弄。为了主人,也许这是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但是,他不是一把刀吗?也许他询问过主人这件事,也许主人的回答是……
“鬼切是想要拥有女性的器官吗?”
主人的手掌按上他平滑的腹部,那里因为性器的插入而微微凸出。“倒也不是不可以。”主人沉吟,“……也许之后我应该试一试,女性的,或者其他形态的式神……”
……不,这并非鬼切想要听到的回答。他可以来当这个实验品,成功还是失败都无所谓。哀求外化成他紧紧缠住主人的手臂,口刚刚张开就被主人含住。主人的五指蜘蛛一般从他的小腹下滑,动作用力仿佛在尝试能否抠弄出又一个肉穴。
现在,鬼切如那时一样张开双腿,承受着嵌进身体里的滚烫性器。安倍晴明饶有兴致地伸手抚过鬼切紧绷着的、鸦羽色的眉,然后就被鬼切舔了掌心。伸出来的本该只有嫩红舌尖,晴明却突然感觉到一丝刺痛。他停下动作,在鬼切迷惑不解的眼神中,注意到了小小的尖牙从对方形状姣好的嘴唇两侧伸出,骨白色,带着一种难以驯服的锐利。鬼切不耐地在他身下扭动,晴明却威胁地将五指扼在了鬼切喉咙上,迫使鬼切张开嘴,露出异变的、不应该属于刀剑付丧神的口腔内部。鬼切舌头的前端若隐若现地有一个分叉,洁白的牙齿锋利得像在磨刀石上打磨过,一切都彰显着其妖性本质。啊呀……没有想到源赖光在鬼切身上藏了这样的秘密。晴明心想。情热时这些秘密就像骚动的老鼠一样嗅着爱欲的香味从阴影里钻了出来,他猜想源赖光一定很厌烦这个秘密却又不得不和“它”共存,也许鬼切身上一切不是来源于战斗的伤痕——那些鞭痕、绳印、淤青——本质上都和这个秘密有关。它们是源赖光将这个秘密约束在鬼切肉体内部时留下的证据。
就像晴明此刻掐在鬼切喉咙上的手。鬼切仿佛早已习惯在这样的窒息感下获得高潮,他像将死的鹿那样挺起下身磨蹭着晴明。可爱而无知的鹿,并不知道他自己揽镜自照时看到的形象来源于主人黑暗中的血腥雕琢。割下角、拔下牙、剥下皮、削下肉,然后才能将一个妖怪塞进美丽青年的皮囊,让他坐在源氏的上位,顶着精心描画、细细修饰的虚假面容迷惑所有人。但是鬼切的本质不会因此而改变。无论源赖光为此多么怨怼、生气、不满。晴明想象着赖光面色不豫地用疼痛与欢愉交替教训鬼切,让鬼切控制住这情不自禁外露的妖相。当然,赖光一定还得禁止鬼切与妖童媛女的来往,得像个善妒的妻子那样把鬼切情动然后露陷的样子只困在自己眼中。不过现在,晴明窃得了那样一副私室中的艳情画。
他愉悦地笑出了声,并且好奇鬼切是否对自己的处境有自知之明。左右晴明没有赖光对待鬼切时的暴虐癖好,他松开了自己的手,温柔地揽住鬼切被他掐住了淤痕的脖颈,让鬼切的双腿缠上自己的腰身,随着他每一记冲撞而颤动。他贴上鬼切泛红的耳朵,轻声发问,气息像羽毛那样搔着鬼切的皮肤:“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我……我是……主人的……刀……”鬼切断断续续地逼出似呻吟似哀求的声音。晴明叹息一声:“你真的知道你是什么吗?你有看过这时候你自己的样子吗?”
阴阳师俯下身,撩开鬼切濡湿了的额发,亲吻上他额头那似乎破土而出的妖红斑点。阴阳师猜想那是不甘沉默、蠢蠢欲动的鬼角。鬼切眼神湿漉漉地盯着晴明,瞳孔冰蓝色的咒印下微微发出红光;即使以晴明的咒术,也无法覆盖那注入血液的源氏契约太久。鬼切本人看上去颇为茫然。于是安倍晴明放过了对他的逼问,转而继续研究这具熟稔情事的肉体。晴明从来都对人妖之分嗤之以鼻,但那个一向以退治妖怪为己任的源赖光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在拥抱鬼切呢?更何况鬼切在这种时候,那层宝刀的皮甚至还有所脱落,这和怀抱红颜骷髅、白骨画皮又有什么区别呢?然而这些频繁的情事痕迹暗示他一次又一次面对妖相暴露的鬼切,他们想必是在没有任何一面镜子——无论是铜器、银镜还是水影——的暗处缠绵,在不能泄露一丝光线的极黑暗处双双脱下人前的矫饰,只能通过彼此之间的抚慰来确定自己的存在。指尖的话语也许比眼睛所见口唇所说都更为诚实。鬼切是不能为人所知的怪物,不得不如此,但与之贪欢的源赖光又到底……在想什么呢?晴明知道那位阴阳师从来——应该是——不做无用之功。
安倍晴明释放在鬼切的身体里。鬼切紧紧抱着他,近乎抽搐了一阵后也交代了。情事后的鬼切反而比之前还要紧张一点,他温顺地起身,低着头整理凌乱的被褥,然后穿好了衣服。晴明注意到他的妖相随着身体的潮红一并褪去了。鬼切衣着整齐地跪在一边,说:“那么我就退下了,主人。”
“留下来吧。”晴明刚一说完,鬼切的身体就忍不住晃了晃。他的头垂得更低。晴明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发顶:“我说,让你留下来。”
稀世的宝刀像个受宠若惊而不知所措的小孩那样钻进了被褥。身体僵硬。他紫调的发铺在枕上,仿佛要溶进无边夜色。晴明的白色长发和它们交织在一起,交织成某个鬼切臆想已久的梦一般的场景。他睁着眼睛,注视着紫调与雪白纠缠不分彼此,像雪地里的半截枯藤,等到春来销冻,便能生长出无限的希望与可能。他舍不得闭上眼睛,然而困意却一阵阵袭来如铺天盖地的雪。最终他被雪完完全全覆盖住了。他是那一截等待春天的藤。

出鞘声。下一秒鬼切的刀锋就欺上了安倍晴明的脖颈。但鬼切立刻皱起了眉。他非常熟悉刀刃入肉的感觉,面前的安倍晴明明显不是活物,只是一个傀儡罢了。
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醒过来了?”
晴明本人站在门口,半身沐浴着天光,白发披落如雪,若非少了额前的一抹艳红,那唇角的微笑与眼梢的冷淡,几乎就让他以为是赖光了。然而,正是在过去的一天里,他完全把对方当作了自己的主人赖光。鬼切恨恨地握紧了刀柄。他现在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恶心。他要将面前的肮脏之人剁成碎片。
“我不想让你忘记。”安倍晴明展开折扇,只露出自己一双狐狸似的眼睛,“毕竟,到底是昨日为幻,还是过往种种才是幻象呢?你确定你自己有分辨真伪的能力吗?”
有的时候,幻象与幻象叠加交错,仅仅意识着不存在所谓真实。他笑了笑,眼角上挑,在鬼切暴起攻击的刹那,房间里回响起阴阳师沉静的声音:急,急,如,律,令。
鬼切劈了个空,下一秒他发现自己正跌坐在源氏的车驾中,侍从掀开车帘向他说话:“鬼切大人,赖光大人说有要事吩咐,请您立刻去见他。”
鬼切在遵从主人的命令与去寻找那个白发的阴阳师报复之间挣扎了一会儿,握刀的手指节发白。“鬼切大人?”侍从又叫了一声。
“……是,我立刻去见主人。”鬼切终于做出了回答。
而他也绝对不会放过那个阴阳师。

(完)

添加新批注
在作者公开此批注前,只有你和作者可见。
回复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