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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enyvonne 2018-08-16T17:30:12.000000Z 字数 9513 阅读 831

刺心


在被官方剧情打脸之前光速给抽不到鬼切的初初搞了一篇。
剧情和细节都是瞎编。
源赖光/鬼切,斜线无关攻受。一丢丢的晴明/博雅。

0
“你有事情瞒着我。”安倍晴明说。式神低垂着头,双手放在膝上;矜贵刻入骨髓,刻成紫水晶的雕像,沉默吸收着一切窥探性的目光。
“博雅受人之托,来请我归还源氏的重宝。”阴阳师漫不经心地转开了话题,“他为这项委托感到尴尬,虽然转达了致意,却也马上补充,他只负责传话,这件事随我处置。
“假如我需要一个理由回绝源氏,你觉得,是说弑主的刀剑不详呢,还是说,他们曾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是大江山的妖魔?那么,他们需要做些什么,才能挽回源氏的颜面呢?
“或者,我们可以不费那个心思,原封不动地将你送回。
“你考虑好了之后来找我。”
阴阳师落下最后一句话,先行起身。式神一动不动,伏下了身体,恭送脚步声远去,服侍的态度无可挑剔。

1
源博雅一手拿着雕绘龙胆花的木匣,递到姿容秀丽的女侍高高举起的双手中。周围的人向他道谢,多谢他说服了那个诡异的阴阳师。源博雅张了张口,想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晴明会答应。半晌,还是闭了嘴。
匣中的太刀被取出,放置在曾为它精心定制的剑架上,契合如同从未离开。轻歌慢舞,推杯换盏,温热奢靡的气息蒸腾了整个房间,比酒更醉人。源博雅却感觉到一丝不安,像潜入到过深的水底,四面八方都可能是危险的来源。他走到现在的执事人身边,低声问道:“你们将要如何处置这把刀?”
执事人是新被推举到这个位置的长者,年迈且昏聩,不过用于应付这多事之秋;他好一会儿才将目光从女乐的裙摆上挪开:“……哦?需要什么特殊处置吗?……嗯……好像提过,说这把刀斩妖太多,担心受到影响,可能需要请神社的人帮忙净化一下……”
源博雅捕捉到空气中一闪而过的、琴弦振动般的剑鸣声。
“那么,你们有定下哪个神社吗?”
“唔……暂时还没有。最近还要先操持赖光的葬礼,到时候得让渡边带着这把刀出席……才不至于叫人觉得,一族没了赖光,就没了气候……对了,葬礼的时间地点都已经定好了,回头我会让人准备帖子送到你和安倍晴明那里,也就在半个月后吧……那之后再供奉到某个神社或者寺庙中,还能为之前大江山讨伐中死去的其他族人祈福……”
渡边纲坐在他们左手边。源博雅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渡边纲在自顾自喝酒的过程中,不时看向鬼切所在。
“可我听说,赖光的尸体……”源博雅压低了声音。
“就像许多英勇的战士一样罢了……招魂的仪式也准备好了。”老者摇摇手,“重要的倒也不是那点骨头,而是源氏的声名……族中的孩子听了这样的故事,立下的志向也更加坚定……其实之前拜托你去找安倍晴明的时候,我们早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想着恐怕还要许多老骨头轮番上阵才能让阴阳师交出不属于他的东西。……没想到,这个阴阳师此番倒是通融许多。也许也是感慨于赖光的牺牲吧……”
源博雅比对方多知道一些不可宣之于众的秘辛,由安倍晴明与鬼切缔结契约时得知。或许是因为源博雅的身份,晴明并未告诉他全部的细节,却也足以让源博雅对已故的赖光产生不小的质疑。他不再多问,退回自己的座位,路过渡边纲身边时,对方叫住了他:“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可能等一会儿就离开吧。”博雅答道。
“我们一起。我送你出去吧。”渡边纲不容拒绝地站起了身,“我有些事情。”
赖光四天王之一的渡边纲对源氏家宅相当熟悉,带博雅绕到一条安静的小路。明月当空,渡边纲忽然停下脚步,抬头饱览一番月色后才开口:“安倍晴明对那把刀,鬼切,有说什么吗?”
“他把木匣交给我的时候,只说,这是鬼切的决定。”源博雅谨慎地回答。
“这把刀在赖光公死去的时候失踪,我们一度以为它损毁殉主了。后来得知它到了晴明手上,那么无论如何也要迎回这赖光公最珍重的宝物。”渡边纲叹口气,向源博雅鞠一个躬,“多谢物归原主。”
“……啊,不必客气。”源博雅连忙还礼。
“请问,你知道鬼切是如何到晴明手中的吗?”渡边纲问道,“有些人觉得鬼切已经回来,这件事便不再重要。不过,这把刀好歹陪在赖光公身边到最后一刻,也许,它对赖光公的尸体去向、甚至真正的死因,都有所了解。”
“晴明有许多式神充当耳目。它们中的一个发现了重伤的鬼切。”源博雅答道,“至于赖光公的事情,鬼切并未提起过。你或许可以自己问它。”
“如果这世上曾经有过无可置疑的忠诚,那么一定是鬼切之于赖光。”渡边纲道,“说来惭愧,我虽然是家臣,却也有自身的拖累,不能像一把刀剑完全地献身于赖光公。也就是说,我不相信赖光公会丢弃鬼切,或者鬼切会离开赖光公。”
“……这或许只是你的一厢情愿。”源博雅忍耐了一会儿才开口。
“那么你要用什么来反驳我呢?”渡边纲语气平和地道。
沉默。远处的歌舞声飘飘渺渺,如云如雾,被夜风吹开又聚拢。歌舞的中央是一把斩鬼的刀。
“族里还是觉得需要找一个神社供奉一阵子鬼切。”渡边纲终于开了口,“那么,对于这件事,你,或者晴明,有什么建议吗?我听闻你最近资助重建了一个神社,颇为灵验,里面供奉的是……风神一目连。”
“源氏的事情,在八幡宫处理就好。”源博雅为这种刺探感到不舒服。由神明堕落为妖怪的一目连,在晴明和他的帮助下重新建立起神社。这件事本该与鬼切无关。
渡边纲笑了笑,引源博雅来到门口,与他道别。第二天,渡边纲再次来到源家,请求前去陪伴宝刀,为赖光默哀。家臣的忠诚被慷慨地允许,他来到专门为鬼切设立的房间。房间里立着许多的屏风,纸面上绘有各色各样的、鬼切与其主人的战绩。大江山的退治与茨木童子的断臂两幅新制的绘图上墨色还十分鲜明。渡边纲屏退侍者,面对着鬼切坐下,以平级的姿态开口:“我想知道……赖光公临死前的事情。”
鬼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刀架后面,屏风投下的阴影遮蔽了他的脸色。“我忘记了。”他语气平板地开口,“我只记得杀戮与仇恨,其他的一切都忘记了。”
渡边纲自然而然地将这番实在是事实的话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他想,是啊,若是赖光在我的眼前、我的保护下死去,那么我也不会再在意杀戮与仇恨以外的事。他对鬼切抱有坚定的信任,因此既不多疑,也不咄咄逼人,只是略微低下了头,感慨道:“我们之后一定会继续追查这件事。”
鬼切安静地打量着他,仍然在猜测他的来意。渡边纲酝酿了一会,再一次开口,内容却大出乎鬼切的意料:“其实,就我所知,名刀宝剑虽多,其中能够生出灵性幻化为人的,却寥寥无几。”
他知道什么!他也是同谋!鬼切倏尔抓紧了自己的衣裳下摆。感受到他心意的鬼手在阴影中浮现,幽暗的火焰漂浮隐匿在屏风背后,照亮了绘图上千奇百怪的妖怪尸体,使它们仿佛复活过来一般眼神明灭。
渡边纲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继续道:“当初,赖光的父亲,满仲公想要打造传家的宝刀,向八幡大神祈愿多日,最终打造出了让人满意的两柄宝刀。因为试刀时的锋利,这两把刀当时还被称作髭切与膝丸。只是,一直到赖光继承这两把刀为止,我们都从未听说它们幻化出了灵。
“夫人曾经在宴席上提及赖光少年时的轶事。他曾经日夜携带着父亲赐予他的太刀,吃饭睡觉都绝不离身,期待自己的热诚能够早日感化冰冷的钢铁,成为他最信任的伙伴。后来满仲公提醒他,刀剑的灵性要从杀戮中得来。赖光公才若有所悟,开始斩鬼除妖的征程。后来,他得偿所愿,那柄太刀也被他赋予了全新的名字,”
渡边纲念出那个同时代表着荣誉的名字,鬼切。
“赖光公向我们夸耀,没有人类的忠诚抵得上这把属于他的宝刀。家臣们虽然心中有不服气,但是,亲眼见到宝刀无所畏惧地守护着赖光公的后背,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能够负担多疑的赖光公全部信任的,只能是这样的灵物。这件事情颇为激励我们,我也同少年时的赖光公一样,期待着自己的刀剑有朝一日能够生出灵性。在护送鬼王的头颅返回京都时,我斗胆向赖光公请求借用一阵子鬼切,提升自己的技艺。赖光公慷慨应许了我,可我记得,那时你并不怎么高兴。虽然你不能违背赖光公的命令,但也不想离开赖光公身边。也就在那一次,我使用你,斩下了来犯的茨木童子手臂。……有一柄可以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宝刀,感觉真是奇妙非常。当然,事情结束后我就将你归还给了赖光公,再之后,赖光公就……”
渡边纲沉默片刻,接着道:“赖光公曾说,你是他选中的宝刀,他也是你所选择的主人。现在赖光公去世,源氏一族中尚没有可以继承其权威的人物。你作为源氏的宝刀,负担斩鬼之名,那么也绝不应该幽闭在内室之中,也不应该……受沽名钓誉之辈驱使。”
他深呼吸一口气,忽然抬头直视鬼切:“斩下茨木童子手臂一战姑且用来证明我的实力,发誓追寻赖光公的死因则是我对源氏的忠诚。我希望获得宝刀鬼切的认可,成为他新的主人,直到我为源氏战死之时再将它奉还源氏。我希望在赖光公的葬礼上,我能够携带鬼切出席,镇压一切敢在赖光公死后图谋不轨的人。”
渡边纲向鬼切伸出一只手。他的话语完完全全地针对一柄“源氏的宝刀”。
鬼切察觉到自己左眼那已经破碎的契约微弱地疼痛着。他看着渡边纲,像看着一个一无所知的自己。我实在是高估了他,鬼切想,那个不信赖任何人的源赖光,不可能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家臣。渡边纲在说些什么胡话?他愚蠢的样子,就和我一样,是源赖光阴谋的一部分……
暗色的火焰在无数屏风里穿行,幽闭的房间里积蓄着阴晦而不详的力量。鬼切同样地抬起一只手,将“本体”横在自己与渡边纲中间。刀刃锋利,看不出一点杀戮无数的影子。他将自己的手缓缓递出……
然后在渡边纲的毫无防备中,刺向家臣的胸口。

2
渡边纲在源氏的家宅中遭遇妖怪刺杀。前来侍奉茶水的仆役一推开门就看见满室狼藉。名家绘画的屏风,镶金嵌玉的刀架,精致秀雅的烛台……所有一切为宝刀鬼切准备的器物,悉数被凛冽的刀气绞碎成无数的碎片。渡边纲睁大了眼睛躺在房屋中间,血液从胸口流出,沾染上地面上的绘画碎片,仿佛正在被那些四分五裂的妖怪们舔舐。
源氏的宝刀站在一片混乱中间,向惊惶失措的人们陈述一个并不高明的谎言:“……我在这里和来犯的妖怪发生了激战。它刺杀了渡边纲,然后逃走了。”
但是,感谢源赖光不遗余力地为自己的爱刀铺平了一条复仇的路。没有人质疑鬼切。所有人都相信他。他们急匆匆地将渡边纲转移到静养的房间,在鬼切的面前咒骂那些源赖光一死就蠢蠢欲动的妖怪或者人类。他们也隐秘地担心鬼切的力量已经不再能守护源氏。人们在窃窃私语,“他甚至保护不了渡边纲”……
“那么,赖光公的葬礼上,不会出什么事吧?”终于有人第一个说出了这个担忧,又马上努力地自我说服,“不过……到时候,源氏的各个分家、家臣都要到来,就算有妖怪图谋不轨,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
人们面面相觑。最后由年长的执事人决定,在葬礼之前,先请神社的人过来一趟祈福。在八幡宫以外,执事人想起渡边纲的某个建议,决定也邀请风神神社的巫女,作为对安倍晴明与源博雅的报答。
风神神社的巫女年轻且出身平凡,缺乏大神社巫女的高贵与自矜。她努力地做完自己该做的事,向着神社所在的方向深深祈祷,感受到温暖的风像一只手一般拂过她的头顶。她知道,风神已经庇佑了她。
金色的龙盘踞在源氏的屋顶,守护着自己的主人。一目连身上厚重的妖气在过去让鬼切警觉,现在却让他感觉到莫名的亲切。
“你是过来完成人们驱除妖怪心愿的吗?”鬼切坐在走廊上,看也不看一目连,自顾自道,“嗯,作为一个妖怪,去驱除妖怪?”
一目连意有所指地看着力量越发恐怖而失控的鬼切:“我想,我现在的力量还做不到这件事。我衰弱太久了……”
他无视掉鬼切嘴角忽然挂上的冷笑,接着道:“在阴阳师出手帮助我以前,我的神社虽然衰败已久,却也会尽力收容一些弱小的生灵,妖怪或者人类。当然,他们大部分都在恢复健康以后离开了……其中有一个,曾经属于大江山,追随一个,很久之后才回到大江山的头目……”
鬼切慢慢挺直了背脊;一目连却忽然道:“说起来,你想起全部的事情了吗?”
“安倍晴明告诉你的?”鬼切对人类的阴阳师有着迁怒般的不信任。
“不,只是我自己将一些事情联想了起来。”一目连摇摇头,“只要见识过你狂化后的样子,就不会怀疑你本来是妖魔这件事。”
鬼切唔了一声。或许是一目连的气质太过温柔,又或者是因为内心的某些积郁无处可去,他回答道:“……还有一部分,怎么都想不起来。那就是,订立契约前后的事……当然,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一目连开始讲述他所知道的一个故事:
“我所救下的那个小妖怪,在一场阴阳师与妖怪的混战中幸存下来。它是个老鼠,有些钻地、装死、跑路的小本事。那天,头目本来带领着他们与另一方妖怪作战,却惊动了在附近狩猎的阴阳师。三方混战僵持不下,它的头目向阴阳师提议先联合起来击败另外一方妖怪。这个提议在战斗中迅速达成,妖怪和阴阳师也许是第一次携手合作,却配合得十分得当,很快就剿灭了共同的敌人。于是,刚才的同伴立刻转化为了新的敌人,双方都没有一点的手下留情……最后演变成了阴阳师与妖怪的决斗。小老鼠被阴阳师设下的结界困住,只能躲在角落,祈祷头目能够战胜对方。很可惜,它的头目虽然强大到能够和敌人鏖战多时,最终还是渐渐落于下风。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出于惜才还是其他,敌人也随之放缓了攻势,开始逼问妖怪,愿不愿意与他缔结契约,成为受他驱使的式神……感觉被侮辱的妖怪再次爆发了强大战力,阴阳师也再一次地压制了他,耐心地询问他是否要更改回答……也许是疲惫以及伤势摧毁了妖怪的意志力,妖怪忽然承认,他的确不介意追随一个可能比他现在追随的鬼王更强大的阴阳师,但是,他会一直记得今日战败的耻辱,会一直尝试直到击败对方的那一天,而且,他不愿意做受人驱使的式神,只接受刚才那种并肩作战的合作关系……以妖怪的看法,这实在已经是臣服的态度,只是还有一点不愿放弃的自尊……但那个阴阳师仿佛很失望的样子,他说,他的家族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妖怪堂而皇之的存在。
“那么就杀了我吧。小老鼠听见头目这样说,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但这句话说完了好一会儿,阴阳师都没有动手。阴阳师说,……我有一柄宝刀。”
一目连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或许是谨慎起见,阴阳师突然释放了一个新的结界,于是,接下来的事情,便没有了第三个人知道。”
鬼切的一只手按在木板上,烙穿出一个黝黑的窟窿。
“我可以使用族中的秘法,让你拥有驱使刀剑的力量,然后,以宝刀的身份,站在我身边。”鬼切低声道,模仿着某个已死之人的声调语气,“然后我问他……有什么代价吗。”
“他说……”
鬼切眯起眼,自言自语般呢喃。他将这段无比重要的对话从记忆的最低层挖出,想要去掉那上面的混乱甚至污秽,好辨认其本来的模样。
“他说……”
一目连耐心等待着。他想起那个小老鼠叽叽喳喳的样子,它说头目肯定就是被那个阴阳师杀了,它要回到大江山告诉大家这件事。它要找机会给头目报仇,虽然它太弱小了肯定打不过那个阴阳师。它……也许待在了大江山,直到大江山覆灭的那一刻。
“他说……”
鬼切像在玩一个猜测正面还是反面的游戏。他将自己的心脏抛向天空,正面——对方说有——他就原谅他,部分地。反面——对方说没有——他就……他就想会不会是对方也对这个秘法不甚了解。当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正地原谅。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非常、非常的关键……虽然在等待心脏坠落的过程中,他就明白了自己到底期待着怎么样的一个答案。
“没有。”
啪。
四分五裂。

或许有些记忆是源赖光的秘法作用,有些记忆却是自己主动地封存。鬼切忽然怨恨起不请自来的一目连,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等不到葬礼那天了。就算不能在葬礼那天将源氏一网打尽,他现在也能杀光这个大宅中的所有人,将这个如同源赖光一般庞大、阴冷、藏匿无数阴影的大宅烧成灰烬。
“为什么要来告诉我……”鬼切说话时,獠牙已经伸出了口,“我根本不想知道自己……”
一目连道:“我想你现在最痛恨的是欺瞒。”

3
你现在无处可去。
你已经杀死了源赖光,脱下那层他亲手给你穿上的名刀的皮。血泊里映出鬼怪的真实面容,和你杀死过的许多妖怪类似。
停止呼吸的源赖光看上去也像在筹划一个新的阴谋。你不放心,将手伸进他的胸口,折断他的肋骨,人类的心脏变成指间的鲜红碎末。但这是那个近乎无所不能的源赖光,也许他还有什么其他方式复活。复活在人间,或者你的心里。你将那把已经成为你本体的宝刀扔在源赖光身边,召唤来地狱的火焰。它们包裹着你和源赖光,仿佛一段虚假的、从熔炉中诞生的记忆。
你在等待死亡中昏迷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你却已经融合了鬼手的力量,仿佛上天降下一个让你去向源氏复仇的神谕。你仍然想不起源赖光是如何将你从妖怪变成宝刀的,你觉得源氏家族中也许会有答案。
忘记了一切的技巧,你拖着太刀,徒步向着源氏的方向走去。没人认出你是曾经的源氏重宝,也没人敢来招惹这样强大的妖怪,你走出一条狭窄而孤独的路。
复苏的、属于妖怪的记忆破碎而凌乱,而且总是和后来的记忆相混淆。有的时候,你会想起自己和源赖光在大江山上喝酒,山野里筑起源氏大宅般华美的房屋。他给你挑选精致的刀鞘与高贵的衣裳。妖怪形状的女侍上前来服侍你穿着,却会被你嫌弃动作粗鲁而打开。源赖光斥退她们。他上前来为你系上腰带,动作也并不高明。有客人将你误认为源氏的小公子,恭恭敬敬,害怕你摔倒或者生气。源赖光站在一边,也不揭穿,要等到你冷哼一声,才会出手将你还形为本体,挂回自己的腰间,施施然离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客人。
你会想起源赖光带着你前往庞大的兵器库。那些死寂的冰冷的钢铁,在黑暗中密集排布。你想到自己也曾是它们中无声无息的一员,就无比感谢将你带到阳光下与战场上的源赖光。源赖光说,你是特殊的,你被他选中,他也被你选中。你是从他少年时代陪伴至今的宝刀,你是他亲手铸造的正义。他带你前往铸造炉,火光却并不让你感到畏惧。源赖光说,父亲铸造了宝刀的载体,而他铸造了宝刀的灵魂。那个时候你并未意识到,这是他少有的几句真话之一。
你比任何妖怪与阴阳师都更清楚源氏的力量。你是源赖光的宝刀,陪伴他处理一切正义或黑暗的事务。对源赖光而言,他亲手所为即是正义。你要过很久才能体会到他那份理所当然的傲慢。你没有希望彻底覆灭源氏一族,但你,寿命漫长的妖怪,只要不被杀死,就有足够的耐心报复一代又一代,诅咒这整个阴狠的血脉。你想好了这一切,却忽略了自己的精疲力竭。
安倍晴明搭救了你,认出了你,几乎是趁虚而入地提出他可以和你缔结式神契约,让你摆脱源氏可能的纠缠。你在几度的死亡边缘徘徊中决定放弃一些无谓的坚持,就像源赖光一样,要达到目的,总需要很多手段。
你答应了缔结式神契约,获得安倍晴明暂时的保护,却又刻意使源氏的人发现你的存在,终于使自己能够名正言顺进入源氏。安倍晴明狐狸般的眼睛和源赖光类似,你知道自己瞒不了他什么,只希望他不要插手阻挠。他默许了你回到源氏。
一目连向你揭示了一段回忆,同时给你带来另一个消息:茨木童子仍然在寻找复活酒吞童子的办法。你暗下决心,只要之后自己还活着,就一定竭尽全力帮助他们,哪怕茨木童子现在根本不想看到你。只要之后你还活着。
巫女们的祈福似乎有了作用。渡边纲气息微弱得吊住了命,被安置在偏房静养。你在疑惑自己为什么没能一击杀死渡边纲,是什么影响了你的判断,你是不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但你想不起来。你决定忽视这件事,你还有很多的准备工作要做。
没有了渡边纲,也没有了其他敢于在源赖光的葬礼上携带你出席的人。源氏决定将你单独供奉在一边,设下一道帷幕,正对着源赖光的招魂仪式。这一天天低云重,风雨欲来,普通人与阴阳师混在一起,各自心怀鬼胎地路过源赖光的灵位。安倍晴明与源博雅也来了,他们在你面前停留片刻,安倍晴明说,请多小心。你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你也知道,他来到这里,可能只是为了保护源博雅不被你误伤。
你决定在招魂仪式开始之后,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阴阳师们吸引的时候,引爆那些被你事先设下的阵法。源赖光曾经亲手教你绘制它们,亲口告诉你源氏大宅中有哪些是需要你多加戒备的薄弱之地。
你在接连不断的、呼唤亡魂归来的铃铛声中站起身,你走向你注定的命运。

4
“……源氏的招魂仪式,看来不是浪得虚名啊。”安倍晴明忽然低声道。
源博雅本来对此心不在焉,听了他的话,立刻转过头去:“怎么了?”
一阵风吹下了帷幕,正好挡住了置放鬼切的地方。安倍晴明拉着源博雅悄然起身,施了一个隐身的符咒,绕行到鬼切所在的地方。
灵视之眼倏尔打开,雪白长发的已死之人微微笑着回应了安倍晴明的注视。“源赖光”一只手握着从背后刺穿鬼切胸口的宝刀,另外一只手上前揽住了鬼切的腰身。拥抱让那柄刀刺穿得更深了一点。
“那个时候,鬼切瞒着我的事情,就是他将你的灵魂藏在了刀剑中吧。”安倍晴明笃定道,在源博雅大声疾呼之前制止了对方。
源赖光点一下头,将刀剑旋转一周,绞出些血肉的碎末,然后慢条斯理道:“不过……他也不是很确定就是了。明明只要将刀剑交给阴阳师检查一番,就能找出我的灵魂,他却既不检查,也瞒过了你,简直是自欺欺人一般任我待在里面……也许,是想要我自己亲眼看看他怎么来源氏作乱?”
“即使我不得不出手使剑锋偏离一点,好救下了渡边纲的性命,他也不肯承认,是他自己的念力将我束缚在了刀剑之中。”源赖光将宝刀抽出来,鬼切的身体便几乎瘫软在他怀抱中了。
“你本来灵魂就足够强大,又知道如何驱使刀剑的秘法,自然有办法暂住在刀剑之中。不必说是鬼切的念力吧。”安倍晴明不满道。
“这件事用不着你这个无关的阴阳师来否认。”源赖光道,“鬼切他自己清楚。”
“外面进行的招魂仪式极大地增强了你灵魂的力量,但即使这样,你也不可能杀死鬼切。”安倍晴明接着道,“你的灵魂里蕴含着他的力量……”
“谁说我要杀死他了?”源赖光笑出声来,“难怪,这就是你有恃无恐的地方?谁会愿意亲手毁去自己亲手打造的宝物呢?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不再属于自己……但是,源氏的重宝,鬼切,这是一件将千年不易的事实。”
他拥着鬼切,跌坐到地上,灵魂散发出雪白惨亮的光芒:“我没有什么耐心等一把钢铁自己生出灵魂,便将自己所遇见的、最喜欢的一个封存进去。那用的就是古时候锻刀的秘法,意志坚定的活人跳进锻造炉中,就能锻造出最有灵性的刀剑。最大的挑战是找到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我喜欢那把刀,我知道,要是秘法失败了,我就连刀也没有了。但是,他从来不让我失望……”
源赖光握住鬼切的手,将妖魔化后的尖锐指甲搁置在自己掌心:“多余的记忆有时候就是无用之物……将自己的另外一个半身独立出去,自己选择忘却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你也同意这一点吧?”
安倍晴明的身体不可见地僵直了一下:“但是,自己的记忆和别人的记忆是不一样的。”
源赖光不置可否。鬼切一直背对着他,使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这并不妨碍他自说自话:“这一次,我来付出这个代价。”
他的灵魂突然爆发出森冷黑暗的力量,结出一张缠缚的网,渐渐逼近他与鬼切两人。那些苍白的丝线从源赖光的身体生发出去,疯狂抽取着灵魂仅存的力量。结成一个茧,结成一个雪色的幻境。这个场景唤醒了鬼切最后一点模糊不清的记忆。上一次结成契约的时候……雪白色,记忆像雪山一样崩塌……所以,源赖光是在燃烧自己的灵魂再次施行那个秘法,再次抹去他的记忆?
鬼切忽然聚集起残存的力量,挣扎着转过身来,一只手死死扼住源赖光的脖颈,指甲嵌进毫无知觉的灵体,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其他的一切都和那时候一样。源赖光微微笑着,脸凑过来,在他的嘴角,轻轻碰了一下。源赖光的唇,在活着与死去的时候,都没有丝毫温度。
属于鬼切的记忆碎片在源赖光的指间疯狂倾泻。已经封印过一次的关于大江山的记忆,再加上一份他作为源氏重宝的记忆,剥离去这一切,绝对忠诚的源氏重宝将获得洁净而无知的新生。在那些记忆里,明亮艳丽的紫浸染着森冷单调的白,每一幅画面里他和鬼切都形影不离;不止是鬼切的记忆,也是他自己的记忆。
“这些都再没有人记得,也太……”
源赖光忽然悄无声息地张了张口。

在那些雪白的光芒彻底消散以后,安倍晴明看见鬼切跪在中间,双手捂着脸,发出一声孤狼般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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