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lkingBird
2020-11-01T02:58:39.000000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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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第一次沾染上虚无是什么开始?我是在初二的时候。
初二的时候我迷上了二次元,尤其对轻小说上瘾,写作业的时候也忍不住偷偷看,这导致我总是写作业写到很晚,很多次实在困得不行了,会想着先睡一觉早上早点起来再继续写——但多数时候起不来,因此经常完不成作业,作为班里的学习委员和尖子生,这让当时的我很羞愧;雪上加霜,因为当时处于青春期,又是熬夜、又是抑制不住的手冲,我脸上长了很多痘痘、甚至有些暗疮,脸上红一块紫一块的,在同学面前也别不自信起来了。
那段时间里,晚上忍不住看小说、手冲,熬到凌晨一点多还有作业没写完,定了闹钟想着睡一觉起来写,睁开眼发现没被闹钟叫起,而是被妈妈喊起,刷牙的时候看到脸上暗疮不消、新的痘痘又出来,在懊悔和自责中吃完早餐、走一段10分钟的路程到学校,早读期间惴惴不安地等待,交作业的时候假装潇洒 ,上课的时候暗自羞愧。这其中最摧残意志的事情是「睁开眼发现没被闹钟叫起」,因为自己会明确意识到「一切都完了」「再也没有补救的可能了」「又是悲惨的一天」,在你刚刚睁开眼睛面对崭新的一天的时候、身心都还没「起床」的时候,一个大嘴巴子就「打」过来了,而你还不能躺在床上伤心难过哭唧唧——你得收拾桌面上摊开的没写完的作业,刷牙洗脸吃饭独自走向审判间。
这样的日子里,偶尔有几天我能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小说、手冲;偶尔有几天我不管熬到多晚都把作业写完;偶尔有几天我会被闹钟闹醒起来把作业补完。但就像我后来一切积极尝试「控制自己」的故事一样,这些「偶尔」都只是「期望带来失望的恶性循环」的配角,反反复复中只有失败是「永恒」的,在每个早上做自己的执刑人,通过在自己身上「划开伤口」以原谅自己,我就在这个恶性循环的可怖漩涡中不断下沉、下沉、下沉......
很多个晚上,定好闹钟躺在月光里,精神一放松,眼泪就啪啦啪啦地流,边哭我就边想要怎么做才能从这个困境中脱离出去,想我已经尽力了问心无愧了,想我干嘛要遭受这样的痛苦,进而猜想世界上所有人都可能像我一样遭受这样的痛苦,进而想为什么人要被抛在这地上来受苦呢,自由——大人嘴上常说的人人生而自由平等呢,为什么我没有选择不来这地上受苦的自由呢,为什么呢,到底「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人类的意义是什么呢」。
然后我就和 虚无 见了第一面。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很看重它。
毕竟它是我「独立思考」出来的,像我针对一道难题,一笔一画写得端正凸显自信,流程也自认确凿不容质疑的回答,只不过最后的出的结论有些「怪」罢了。
它甚至是优越感的来源,(似乎)让我和它人不同,我是个比它们想得更深的智者。
它还可以变成一个方便的终点,像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如果没有它,那么夜里饿了也就等天明了,但一旦有了它,那么夜里饿了就没法不想它,没法不在心里挑选好泡面、搭配好小吃。虚无 就是这样,一旦我的行动受到了挫折,我就想走向它,走向它然后,在黑暗中一切不再反射光芒,看不见的就不存在了,这样我在行动上受到的挫折也一并不存在了。
但同时,它的阴影一直笼罩着我。
虚无主义掐着我的脖子
在月光被呼吸如身体的夜
疼痛让我存在
再回到那个夜里哭泣的小孩吧,后来某天早上他实在太害怕走向他的审判间了,于是他偷偷用妈妈的手机发短信给老师请了一个白天的假,同样的戏法他上周刚做过一次,这次也成功了,他出了家门,想去找个能补觉然后补作业的地方,但在周围逛了一圈都没找到,接着不知为何他打算回自己家小区找找,结果可以说倒霉也可以说幸运——他被刚买菜回家的妈妈碰见了,事情就这么败漏了。
之后是一些片段。他说「我要退学」,这是他考虑了很久的解决方案了;然后旁边是哭泣的妈妈投来的自己从未见到过的伤心绝望的眼神;省略一些中间的争吵和哭泣时间来到了那天晚上,他和妈妈来到了教室,教室里面还有他害怕的班主任,又是一轮说明、劝导和哭泣,他听见班主任说了很多东西,但他都没听进去;在这场闹剧的最后,他抹着眼泪鼻涕承诺不再退学,和班主任拉了勾,和妈妈回了家。
他承诺不再退学,但他没有想通什么也没有被承诺什么,只是看着伤心哽咽的妈妈听到心里有声音在说「怎么能让妈妈那么伤心地哭呢」,深深地愧疚让他从长期的犹犹豫豫之中决定向着某个方向踏出第一步。
他戒掉了轻小说,于是作业基本都能完成了;老师也在班里劝同学们优先休息作业没做完也没关系,于是偶尔没有完成他也不再忐忑;大哥建议他每天早上用暖水洗脸,脸上的痘痘慢慢地也消了。
生活回到了原来的走势,但掩藏在其下的是他从 虚无 中发展出来的强烈的灭世愿望。既然宇宙最终都会走向毁灭,那么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人类都没有意义,明明没有意义却还要人来人间走一趟遭受痛苦,这太不合理了,他想要阻止这一切,让以后不会再有人到这世界上遭受痛苦——于是他决定「消灭所有人类」。
他白天里忙学业,晚上躺床上就想怎么「消灭所有人类」,他认真地去想了,但除了「成为国家领导人然后发动核战争」之外他实在想不到别的法子,而这个方案根本不可能实现,这让他眉头不展了好一段时间,还是无奈地在某个下午的浴室里,呢喃着「太难了太难了」,然后让几滴眼泪和花洒喷出的水混在一起给这个灭世愿望陪葬,停止了他的灭世计划。
世上暂时少了个灭世者,却同时多了个知行不一的人。时值初中升高中,对于这个曾经的「尖子生」,上进是他的习惯,所以他仍为了考个好成绩努力学习,和同学讨论学习方法、向老师请教;偶尔在有月光的夜晚 虚无 会骑在他的身上,逼着他对自己说「你明明不知道为啥努力却拼命努力的样子真傻」。
Hurry up,
the front is the abyss.
Hurry up.
到了高中又遇到了很多事情,掌握了更多知识和更多「只了解名词不了解具体含义」的概念之后,他又想到了一个能够「消灭所有人类」的路径。一个不知从哪里获得的信念,他开始相信「如果人类社会继续按照现在的发展方向发展下去,那在他有生之年内,人类就会走向灭亡」,因此他要做的是要明确那个驶向深渊的方向,然后在这个方向上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或则啥都不做,活得尽量长寿见证末日降临即可。
这个新的方案其实没什么道理,但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解释,至于这个解释是不是合理的不重要,只要它符合他的审美就可以了。
就这样他在某种程度上的自由了,因为他现在可以心安理得地想干啥就干啥了,但是他想干啥呢?他哪知道自己想干啥?他只对自己不想干啥有些思路,当时他比较清楚的是他不想过那种「一眼看得到头的」生活,这很空泛,但他当时想象的就是一种上班族的生活。然后他用他浆糊般的脑袋想了一下,决定当一名插画家。
他成为了一名美术生,但除了和老师、爸妈表了一下意向和决心之外,他也没有采取更多的行动,没去了解插画家是怎样的一个职业,更没认真地思考要怎么学习美术,他享受着美术生这个身份给他套上的光环,兼顾课业的同时往其中投入了大量无效的时间,最终在两年半的学习的最后才明悟「画画」是怎么一回事,但太迟了他报考的美术院校全部落选,这是一场大败,不过他对他的人生本来就没有什么期待,之前提出的豪言壮语也都是骗别人的谎话,所以在周围的老师和同学都在安慰自己的时候,他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悲伤,因为他确实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悲伤。
总而言之,高中时期他反倒很少为 虚无 所困了,过得胡闹随意但也确实是一段开心时光,他由着习惯、欲望和环境产生的力推动着自己移动。他没有对未来的期待,但当时也没有到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他就这样度过了他的高中生活。
为什么人会累呀,好气哦,我要变成机器。
转变发生在高中的最后一个月里,他抓住了一套他认为可以用来学会一切的方法,也从知乎中「采购」了大量的自我技术和工具,甚至因为喜欢上了同班的女同学,有了强烈的上进冲动。他忽然对未来有了极大的自信心。
以这样一种姿态他完成了高考进入了大学。从高考结束的假期开始,他开始给自己定短期目标、中期目标、长期目标(从事什么职业),买了个番茄钟,画起了思维导图,四象限上写满了代办事项。就像屠龙刀在手,杀几个恶徒的冲动就上来了一样,他抱着他掌握的这堆「技术」,积极地投身到了各式各样的事情上,闲散时间也拆成几段分给不同的项目,昨天经济学今天练字,明天管理学后天跑步,每天每天每天都过得很忙碌,上课下课泡图书馆,周末除了偶尔出去逛逛漫展和美术展也都泡在图书馆,如此这般,他确实学到了一些东西,也真的做成了一些事情,甚至做得还不错。
当然光是屠龙刀带来的冲动并不能支撑他的忙碌,明确感受社会对「社会人」的要求是他忙碌的另一动力,明确的数字「收入」「分数」「播放量」,明确的商品「鞋子」「手机」「轿车」,明确的技术「自制力」「独立思考」「批判性思维」,要求是那么具体使得想象充满细节,为了以后找份好点的工作,为了不辜负爸妈的期待,为了让自己「更好」,他不敢颓废只敢努力。
但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他把自己一分为二,同时对此感到恐惧和不知所措。一个白天的他像台机器隆隆作响动力十足,左手抓着一个闹钟,右手粘着一张写满了待办事项的无限长的纸上;一个晚上的他在被窝里疲惫懊悔疑惑慌张恐惧,幼稚地幻想、颤抖着写诗、闭着眼睛许愿。他只敢努力,但是他实在不觉得有必要去追求物质生活、满足他人的期待、提升自我,因为一切都虚无。
这种矛盾让他痛苦,在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他也曾经在朋友圈求助,却无人回应,或是在网络上寻找答案,听到了更多绝望者的陈词滥调,偶尔会读到让人热血的浪漫鸡汤,但火焰很快又熄灭。
一路上 虚无的阴影 是怎样笼罩着我如上所述,后来从我开始「泡」在 IPN 播客(IT公论、一天世界、灭茶苦茶)和 翻转电台 里面,随着持续获得新视角、持续地行动,以及对真正重要之物的察觉,虚无的阴影也就慢慢退去了。
最后这个部分是我跟着《翻转电台》学习 维特根斯坦的《哲学研究》后,对于我在初二时发问的「人类的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简单分析。
回到「人类的意义是什么」我的这个发问,我以前相信「宇宙终将走向终结,因此人类最终也会走向毁灭,所以人类没有意义」。
现在看来「人类的意义是什么」我的这个发问只是一句废话。
我们先从「一场Live演出的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出发,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可以给出各种各样的回答:站在演出者的视角,可能是让更多人听到它们的音乐作品;站在观众的视角,可能是周末能放松一下;站在主办方的视角,可能是能赚些钱;站在中国乐队圈的视角,可能是促进了圈子交流,我们还有很多其它的视角可供站立,但——我们可以「不站在任何东西上」来描述「一场Live演出的意义」么,这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Live演出」这个例子体现出,对「意义」的说明离不开某个「视角」。回到「人类的意义是什么」这个发问,针对它我们可以站在什么上面呢?我们可以站在宇宙上、地球上、自然环境上、甚至站在外星人上,而当我们站在宇宙的视角来考虑人类的意义,我可以说「宇宙终将走向终结,人类也会随之毁灭,所以人类没有意义」(暂不论逻辑是否合理),但我能因此得出「人类没有意义」这一结论么——不能,因为这句话的中的「人类没有意义」实际上说的是「人类对于宇宙没有意义」,而不是「人类没有意义」。
再回到我发问的背景,当时我正面临着人生第一个无能为力的生活困境,由发问「我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痛苦」开始,跳跃到「人为什么要遭受痛苦」,再跳跃到「人的一生有什么意义值得人去度过痛苦的一生」,并最终发问「人类的意义是什么」。可见我大概是在期待一个 能站在我(某个人类个体)的视角 上去阐述人类意义的答案。因此「人类对于宇宙没有意义」这样的答案显然我不是我想要的。
而「期待一个 能站在我(某个人类个体)的视角 上去阐述人类意义的答案」是很奇怪的,因为换句话说我实际上想问「人类对于我的意义是什么」,就算把它改成「人类对于某个人类个体的意义是什么」,奇怪的感觉也没减少多少,我们可以回答「人类对于某个人类个体的意义是人类是人类个体的集合」,但这个答案显然也不是当时的我想要的,它对我思考当时的生活困境起不到什么帮助。就像我们不会问「一场Live演出对于这场Live演出的前一分钟的意义是什么」。
这样看来我的「人类的意义是什么」这个发问只是一句废话。同样的道理,「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宇宙如此宏大,人类的存在如同渺小尘埃,人类啊毫无价值」、「生活的意义是什么」这一系列「造句」在大多数语境下都没有什么意义,大概概率全是废话。
人的「行动」若被这些「废话」所困,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再走向 虚无 了——本来是想这么写的,可是写到一半恰好看到了两年前还曾写过『我流下了虚无主义的飘浮』这样的句子,我才意识到自己从「虚无」的束缚中脱身并不久远,甚至可能就在最近。
我的入宅作是《我的妹妹不可能那么可爱》,先看的动画后来也补了轻小说,记得很清楚的当时甚至用的 ipad nano ,它有一个比半张名片还要小的屏幕上,但抵不过声优的演绎和极具二次元魅力的剧情,我还是被它抓住了。
虽然我最喜欢的是里面的 黑猫,但我初中的时候确实很崇拜 桐乃。成绩好、体育好而且还能有时间、精力投入到动漫中——我也想这样!这也是为啥我当时对兼顾学习和爱好有执念,并由此有了兼顾失败后的一系列事情。
ipad nano长这样。
当时看《我的妹妹不可能那么可爱》就是用的它
就算觉得人生没有意义,我却依旧保持行动持续忙碌,其中有一个原因是,我其实期待着能找到从无意义的生活中获得乐趣的方法,因为人确实是能从豪无意义的东西上获得乐趣的,就像我从电子游戏中获得了无限的乐趣。
讨厌你模仿 斯塔夫罗金 的样子,自我陶醉,毫无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