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ng
2022-02-07T12:40:30.000000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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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收集
前言 作者曾受金品黄先生的资助,在其家中住过几个月,记录了那段经历。文末写到「以证实李仲先君所写的无溢美之词」,指的是李仲先撰写的《金品黄传略》。有地名模糊无法辨认,以X代替。
附 金品黄资料汇总:
1. 《金品黄传略》https://www.zybuluo.com/king/note/592694
2. 《我所认识的金品黄》https://www.zybuluo.com/king/note/1668109
3. 《金品黄祖上源流》https://www.zybuluo.com/king/note/2132581
我所认识的金品黄
郭佐唐
金品黄是民国时期旧金属八县突出的兴办女子教育的开明士绅,主持正义保障人民合法权益的道德律师。
他是从封建士大夫营垒中冲破出来的人士。他的起点是进金华府学的秀才,进而为增生、补廪,最后,成为府学罕见的「优贡」。同时,他又秘密加入同盟会,考入最早的法政学校肄习毕业,出任金华法院。旋即弃官在金华担任律师。所以他在金华这个旧府城,有浓厚的社会基础和崇高的社会威望。
1930年,我到巍山屏惠泰寺游览,看到殿上有一块金字匾额,上题「金品黄立」字样,心想这金品黄不知是个怎么样了不起的人物,脑际开始有了「金品黄」这名字的影子。
1931年暑假,我考入省立七中。第一学期要缴纳60余元(包括秋冬制服及膳费),筹措学费四处落空。身边只有1元钱。开学期将到,新录取的同乡同学宿入酒坊巷贾子范家。他是在金品黄处当西席的。他家只住宿学生。注册日子到了,同学多人纷纷拼兜零用钱以救我燃眉之急,然远远不够。有同学提出现任汤溪县长赵宝卿的太太他认识,住在东市街,我们陪你去向她借。那太太(王村光人)果然慷慨大方,立即借我30元(其币值购买力相当于现在1000元)并不需立借据,也不限定还期,使我得以如期注册入学。学期考试成绩,国文课特优,国文先生龙辅廷在我作文薄上写有「……少年得此,可喜可贺」的批语。第二学期将开学,我正在为学费无着陷入苦渊之际,忽有人带金品黄的口信给我,叫我赶快到他家去一趟。原来我有一个迁居在寿昌的叔父因涉讼来金华。金品黄趁此机会劝他帮我筹措学费,叔父诉说他经济困难无力援助,且强调读书是要「读轴」的,说我既有铁工厂机械的手艺,应该去做工。最后经金品黄的苦劝,答应这期帮助我40元,声明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又向各处借了五、六元才能注册入学。零用钱就靠投稿维持,当年七中有高中,高中师范科(金师前身)及初中,学生千余人。学生自治会每学期出一期刊物,名《瓦釜》,我以最低年级斗胆的投了《礼教的铁圈》及《风雨之夕》二篇小品文,在1931年6月《瓦釜》第九期上刊出。
第二学期结束,学费方面我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再无力读二年级了,前途茫茫,准备沿江而下杭,找熟人碰机会,弄得一个啖饭之地。不料突然又传来金品黄的口信,他要收我做他的学生,叫我住到他家去。我和他非亲非故,平时又从未主动去拜访请求,这消息真如天外飞来,使我惊奇,不敢相信。
金品黄大律师的事务所设在酒坊巷,座西朝东,后面有个小园,名「可园」,可园后面是金华县运动场。事务所的右邻是金华县立图书馆,左邻住着七中训育主任詹调元和八婺女中教务主任洪彦邦。事务所有三间大客厅,客厅前面是庭园,再前面是厢房。客厅进去是住家,有堂屋、左右大房、厢房、再进去是厨房。事务所内部有主稿一人陈某(东阳石托山人,名字已忘),他原来就是律师。另一位名贾子范,协助撰稿及掌管交际。我的任务是誊写状稿及跟随金品黄出庭为当事人辩护摘录文卷及陪伴他各处应酬,三人中地位我最低。对陈贾二人是主宾关系,与我则是师生关系,工资待遇也不同。但其它生活待遇却一视同仁,我单独住一间房子。每餐我和陈先生都和金品黄在堂屋里同桌用膳(贾回家吃饭),菜肴丰盛。用膳时,我和陈、金是永不离桌的,媳妇孙子孙女则永不上桌,客人少时座位宁可空着,客人多时则金师母或儿子让位给客人,其他人则全在厨房里用膳。我的每天工作时间不多,平均大约二、三小时,其余可自由支配。右邻的县立图书馆成了我的乐园,所藏图书,几乎被我不加选择地借阅完了。有了这样一个优越的生活环境,真可说是糠箩换米箩,心里应该是心满意足了。但住了几个月之后,心里渐渐感到空虚起来,迷茫起来。因为我一直梦想着要读大学。前途怎么样,总不能一辈子当金品黄的学生啊。当律师吗,没有法政学校毕业的资格,岂甘心当土讼师吗?再不能蹉跎岁月了。我开始彷徨,金品黄理解我的思想情况,表示同情。有一天晚上,诚恳的约我谈心。他愿意负担我在七中再肄读直至高中毕业的全部学杂费用,并由他供给膳宿,但星期天及寒暑假要给他办事。我表示让我考虑一段时间再决定。这时已接近寒假,插入二年级原班(甲班)不可能,势必迟一年方能入二年级。我年龄已大,决定跳过初中的二年,直接投考高中,当务之急是要谋取较高的收入以积累今后升学及生活之费用,结果没有接受老人家的好意。在那年秋季离开了他。当临别的时候,他依依不舍的缓步送我到东市街拦路井,对我说:「你有志上进,我不便拦你。你是一只漂流江上无埠可停泊的船,我家就是你停泊的埠头。今后你无论什么时候到我家来住,我都欢迎。」我听到此话,眼泪直流。最后金先生又对我说:「你前年向赵宝卿太太借来的缴学费用的30元钱,我于去年已替你还给她了。」这件事,他一直未向我提起过,不示惠,无德色,此时才提起,无非免除我临走时心理上的负担不安。过了十多年之后,我和原七中教师兼附小主任的丈人李勉韶说起此事,丈人说:「我求学时代也曾多次得到金老先生的关心、支持和帮助。在他一生行谊上,这些事是不足为奇的。」
我在金品黄大律师事务所的时候,金先生年事已高,视力不济,加之他刚正不阿,主持正义,部分涉诉理亏的人,不敢上他的门,业务甚为清闲。那时有专靠打公常官司为活的人,如象岗吕某,金先生就屡屡劝诫他息讼。对理亏而欲借先生之影响以求胜讼的,金先生先以理喻却之,不从,则严词斥逐。有时对方甚至反复数次,赖着不走,只要金先生肯替他出庭辩护,败诉愿出高价,胜诉则争气不争财,原全部奉送。先生听了这些话,愤怒之极,在客厅拍桌大骂,终于赶走。其不为金钱所动,疾恶如仇之态,皆我所亲见。但金先生对待家里的人,儿子、媳妇、孙子、孙女、保姆以及陈、贾两位西席,非但无疾言厉色,我是一个笨拙疏懒的人,也从未遭到批评,也从来未见有愠色。这些人彼此相互之间,也从未闻有芥蒂矛盾。无论长幼男女主客,皆融融洽洽,充满祥和气氛。那时稍有地位财势的男子,纳妾成风,金中教师就不乏纳妾者。金师母是不识字的农村妇女,夫妻俩真做到相敬如宾、白头偕老。不但如此,我就从未听到过有关金先生平生的风流韵事。他的「修身齐家」功夫,不是当年一般绅士所能企及的。
我在金先生处做学生期间,适值「九一八」前后。金先生视力不佳,看报很困难。我平素有有字必看的积习,何况此时报纸不能一日不看,我就向金先生建议我读报给他听,一举两得。他欣然答应。每当我读到丧权辱国、国土沦丧、认贼作父、卖国求荣等新闻时,他就愤慨万分,拍案顿足,激动不已,使我不得不中止诵读。我读报时常遇到不认识的字,或读错音,或不懂词语的出处,他就随时给我指正,补充解释,一次读报下来,无异对我上了一堂生动的国文课,使我真正成为名副其实的他的学生了。他的教诲,直接间接,使我终生受用不尽。
金先生对政党的观念是淡薄的。我从来未曾听到他提起共产党,不论是反对或拥护,说好或说坏。对执政的国民党,态度也较冷漠,对县党部的人没有什么来往。倒常听到他说「君子群而不党」的儒家议论。
金先生也对我说他年轻时苦学情况,到杭州应考,步行诸暨赵家埠或X湾上船,带着粽子和炒粉。到杭后住入金华会馆或试馆就不须付宿费。每天买四个钱的豆腐,用家里带去的九头芥菜干拌成「豆腐生」佐餐,就是美味佳肴了。金先生闲暇时也对我们说些他所见闻的腐儒们的笑话。
时隔四五十年,1979年我再走过金华酒坊巷,旧梦依稀,见不到一个旧相识,只见井旁垫着一块金品黄的墓碑,被众人践踏。近几年金华文史资料编者约我替他写传记,去年又得悉他的事绩将载入志书,我因所知不多,屡次展纸,未敢率尔动笔。今在这里拉杂写了一点回忆,以证实李仲先君所写的无溢美之词,并补充一点平素帮助贫寒子弟求学的事。最后借用古人的联语「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来缅怀金品黄老先生。